游记4

牖风夹带满纸鸿鳦后令我身入囹圄，鹄雁落囹圄窗悲鸣，唯见一轮皎月令疏影横斜久覆尘。残灯幢幢已无焰影，来人携一壶酒逆光立于不过一栏之隔间。狱卒落了锁致她方能入内与我对坐，沉默无言间唯闻樽俎应声而落。

上巳水滨祓禊洗濯时韩王宫摆的盛筵歌台舞榭时相遇好似昨日事，鸾笙凤管不断尽显奢靡、最无趣无非此事了。国家危难之际，城外是因食不果腹的流民，是战火纷飞而满目疮痍的土地；城内却是红袖添香、秀舞翩跹，香叆雕盘间纵情宴席之乐。从不顾百姓死活，只在于眼前一时享乐。我遥见席间年轻的姑娘并非周遭人沉醉宴饮之中的模样，却是眉间挂上一道连烈酒都无法消融的愁绪。

她与我一般，皆是满怀抱负却无处可施的。可她总归是比我多几分幸运的，同为韩的弃臣，她于此处不得志，六国最不缺的便是机遇。在这刀戈相见，战火纷飞的年月，金玉奇宝、美人珍物不过虚无的云霭，战争使它（她）们稍纵即逝，便好似那把流沙般。可能助君王富国强兵的人才，纵是国家败兵却也有再洗前耻的机会，国家覆亡之际再遇良主，又可辅佐新的君主。

她说，她要离韩了，她要去西边，走过满天黄沙下前人一步步走出的路，那不同于韩。韩是将颓的斜阳，西边是新生的晨曦，是秦，是能让她的才华得以施展的地方。

这算是我第二次摆酒为人送行了，也是一般的红叶碧霄，也是一般的，我将要送人西入秦。我口齿不利，如多年前那次送别一样，我以歌代言。记忆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教我的唱词。

我同她唱道，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

让我姑且饮酒作乐吧，只有这样才不会因你的离去而伤悲。让我为你再唱一支离歌吧，请让我以歌代言，诉说我无尽的不舍。

我自知我与她或将于沙场上，或于朝堂之上再见的，可我未曾设想再见竟是在秦狱内。

我翻腕拾地上穰草以倚坐、她与我皆无言以对，唯以酒代言。

可烈酒终归是掩不过她眼底的悲哀与惋惜。

她叹道，公子，当年若你随我一并入秦，定不会落得今日如此凄凉的下场吧？依你之才，秦国定有你一席用武之地，又何必为韩……

可我是韩人，虽无力救韩，难道就能因此任韩于水深火热之中不问不顾吗？姑娘，姑娘啊，我虽知你好意，可我却无法忍受我将韩国亲手推向灭亡的结局。韩亡，韩亡已是定局，所谓存韩上书不过缓兵之计！

“事到如今，哀叹又有何用呢？我只惋惜先生的才能无处可施啊……”她无奈一笑，再向空樽中斟满了酒。

这便算作送行酒了罢。我道，多年前是我为你摆酒送行，不曾想今日，竟是你来为我送行……也罢、也罢，狐死必首丘，姑娘，非只请你一件事，只求非死后被安葬在韩国，若不能，也请令我头朝向东遥望韩国。

她抬腕仰面以饮尽杯中残酒，烛光摇曳下我瞧见她眸间难掩的哀伤。我听到她轻唱道，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

那是离别那日她教给我的唱词，用于此时，竟如此应景。昔日韩王宫一遇，再到如今云阳狱一别，姑娘，只可惜如今你我各司其主，是敌非友。虽再不能与你共论治国之道、安民之策，可如今看到你在秦国一身才华得以施展，得遇良主，非实在为你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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