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裘永思：结案了吧这就

李景珑被这么一提醒，马上笑了起来说

李景珑：对。

李景珑：弟兄们辛苦了

无关之人：传泰格拉觐见

李隆基先是召见阿泰，倒是出乎众人意料，李景珑便朝阿泰点点头，鼓励地一笑，阿泰长吁一口气，脱了靴子迈入殿中。杨贵妃又传出旨来，让剩下的人在金花落外赏花饮茶等候。

秋夜萧瑟，也不知让赏什么花，李景珑横竖无事，便索性倚在殿外，睡了一觉，这些日子里他是累得狠了，脑袋还时不时朝鸿俊身上歪，最后半身都歪到了鸿俊怀里，鸿俊只好把他揽着，与莫日根、裘永思，狐江夜小声说话。

一个时辰后，阿泰出来了，李隆基又传唤裘永思、莫日根和狐江夜。

李景珑醒了，擦擦脸上口水，一脸茫然，问

李景珑：传咱们了？

孔鸿俊：没呢

鸿俊也觉得奇怪，怎么都是一个两个地传唤，然而这次莫日根与裘永思进去只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莫日根：让咱们四个先回去，没我们的事儿了。

李景珑：去吧，赵子龙还在驱魔司等着

余下四人便就此离开，李景珑睡得迷迷糊糊，不住搓脸，片刻后里头通传，让他与鸿俊一同进去。

金花落中有一清池，池畔置一榻，榻后乃是八面环绕的仙鹤屏风，灯光闪烁，远远地有曲声传来，间或一声、两声。池中种有一棵近百年的银杏，随着琴弦叮咚声响，金黄叶片缓缓飘落，正如万顷金花，美轮美奂。

李景珑擦了下脸，见李隆基端坐榻上，杨玉环在一旁调制药丸，正要行礼时，李隆基却说

李隆基：免了，赐座。

御从搬上矮榻，李景珑与鸿俊坐了，又上得茶来，李隆基开口道

李隆基：景珑这次立下大功，想朕怎么赏你，开口说了罢

李景珑：为国办事，不敢领赏，乃是臣分内之事。陛下免去臣在大明宫创下大祸之罪，臣已是感激涕零

这话虽谦卑，从李景珑口中说出时，却有种不卑不亢之意，杨玉环虽眉头深锁，却微微一笑，说道

杨玉环：看吧，臣妾猜中了

李隆基笑了起来，严肃的气氛又随之轻松了不少

李景珑：但除恶务尽，过得几日，臣还得带他们往平康里去一趟，免得还有漏网之妖

李隆基：执行公务，该去就去。

李景珑：只恐怕再被长安百姓……

李隆基：朕颁个圣旨给你？

众人又笑了起来

李景珑：臣惶恐

鸿俊挠挠脖子，说

孔鸿俊：陛下，我们还欠着卖离魂花粉的那家六千四百两银子，能帮我们出了吗？

杨玉环：那是什么？怎么这么多银子？

鸿俊便开始朝杨玉环解释，杨玉环听得十分惊讶，说道

杨玉环：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李隆基：恩怨情仇，皆可忘却，此等神药，想必世间罕有，也能解人苦痛，当真奇妙

杨玉环：可喜怒哀乐，再烦人也是自己的，人生在世，不正因为这些才有意思么？若让我去闻，我可是不闻的。

李隆基：说得也是，哪天要让朕闻，朕也是不闻的，就怕有些事，闻了也忘不了呢。

杨玉环：谁知道呢

鸿俊与李景珑都听不懂皇帝与贵妃的机锋，想必又是与什么耍小性子的事有关。鸿俊便说

孔鸿俊：那我下回买了，给你们也弄点儿呗。

李隆基：找国忠领条子去即可。爱妃这么一说，朕还是免了。

鸿俊点点头，还想开口讨点吃的，李景珑马上以手肘捅了下他，意思是见好就收，别再要东西了。

杨玉环：今日当真是证了我从小的一段缘。你们驱魔师，惯常与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打交道，只不知有什么新鲜事，能与我说说？

李景珑虽对驱魔略窥门径，却终究是凡人之身，不及其余驱魔师们自小与这些打交道，便朝鸿俊道

李景珑：你给贵妃说说？

鸿俊还挺喜欢杨玉环，觉得每次与她见面，都可用“如沐春风”来形容，是个能让人自在的，善解人意的女孩，难怪皇帝这么喜欢她。便拣了些妖怪的事说与二人听。杨玉环听得兴起，便不住追问，鸿俊开始谈天说地，从天脉说到地脉，再说到老子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天地俱从混沌生。

就连李景珑从前也不知道鸿俊竟知道这么多，驱魔司众人中，只有鸿俊毫无显摆之意，更不自恃身份，平素不是点头就是“哦”，讲论起天地的玄妙来，竟是滔滔不绝。

李隆基：你是道家的？

孔鸿俊：呃……算佛家的吧？裘永思像道家的

杨玉环：你们的室韦同僚呢？

孔鸿俊：他算萨满教的吧？

李隆基：泰格拉乃是祆教圣子。平日里若打起来，不就各自请各自的神了？倒也稀奇。

孔鸿俊：天地万法，殊途同归，我爹说倒不必拘泥，但求本心光耀。

贵妃想了一想说到

杨玉环：说起来，你们驱魔司还有一个人，我记得叫狐江夜对吧

孔鸿俊：对

杨玉环：我对那孩子还挺有好感的，也很熟悉，那他是？

孔鸿俊：他和我一样，是我家人

杨玉环：哦，原来如此，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李景珑本以为天子垂询，乃是感觉到了此案还有蹊跷，想问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没想到大半夜里不问案情，竟是说了半天鬼神，绕来绕去，最终竟是求、长、生？！

简直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家睡觉。

杨玉环又问

杨玉环：那么鸿俊小郎君，我倒是有一事想请教

孔鸿俊：你说

鸿俊也不拘礼，大大咧咧，一手端着茶碗，一脚搁在李景珑膝盖上，把兴庆宫当成了自己家

杨玉环：天地之间，有什么是长生不死的？

听到这话时，李景珑不禁起了好奇心，把鸿俊一脚拍下来，侧头瞥了他一眼。

鸿俊意识到自己太没规矩了，忙坐端正，想了想，答道

孔鸿俊：没有

杨玉环：没有吗？

孔鸿俊：是的没有，硬要说有，只有你们头顶上的天地

鸿俊以茶碗一让，示意杨玉环与李隆基抬头看殿外的秋夜漫天繁星，笑着解释道

孔鸿俊：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有不为了自己而生的，才能长生。而万物但‘求长生’，就已经是为自己了，所以但凡天地之间，永无长生不死之物

那一刻，李景珑仿佛有种错觉，持碗的鸿俊面对天子，面对贵妃，哪怕面对这天地神明，亦无任何畏惧，他的神情清澈无比，望之令人怦然心动。

鸿俊收回仰望的视线，直视杨玉环与李隆基，笑道

杨玉环：那么有什么药，是能让人延年益寿的呢？

李隆基握住了杨玉环的手，杨玉环问到此处，忍不住抬眼看李隆基

孔鸿俊：活得越简单，越亲近天地，就活得越长

李隆基：罢啦，不想了，孔鸿俊，你是个有灵性的孩子

杨玉环：若能让陛下延年千岁万岁，修炼成妖，渡你性命，臣妾也是愿意的。

孔鸿俊：凡人生而为人，可比浑浑噩噩、灵智未开的妖怪好多了。鹤寿千年，龟寿万年，天地万物，各有各的缘法，强求不来

李景珑：想来让人与龟调换，终日在烂泥里爬来爬去过一辈子，想必凡人也是不愿意的

李隆基：那倒是的

鸿俊想了想说到

孔鸿俊：延年益寿，好像是有一个办法。

李隆基：什么？

李景珑：什么？

杨玉环：什么？

三人同时错愕道

孔鸿俊：成佛

李景珑：行了行了。莫要来劲了。

李隆基与杨贵妃扶额

孔鸿俊：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在嘛，渡众生，也即渡自己

杨玉环：你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方才你说‘成佛’的那一刻，让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孔鸿俊：谁啊？

杨贵妃笑吟吟地端详鸿俊，突然神色一变，眉头微拧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地回忆，说

杨玉环：我总觉得见过你

孔鸿俊：咱们有缘吧？

杨玉环：嗯……那天我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小郎君你这笑容，忒熟，可一时半会儿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李隆基：好了。一切随缘罢，今天也闹得够了，早点回去歇下，李卿，得空再带你的小兄弟来讲讲世间玄妙。

李景珑知道他们要睡了，便忙带鸿俊起来告辞，杨玉环又招手道

杨玉环：鸿俊，你过来

李隆基：你还想再认个干儿子不成

杨玉环笑吟吟的，拿了块点心递给鸿俊吃，鸿俊便道了声谢，杨玉环却道

杨玉环：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我哥好几个孩儿，就不像他这般有灵性的

夤夜，李景珑与鸿俊出了皇宫，走在街上，李景珑提着装狐狸的小笼子，慢慢地走着。

鸿俊摘了片道旁的叶子，回头问道

孔鸿俊：今天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李景珑嘴角微微翘起说到

李景珑：没有。表现不错，你越来越聪明了。

他强烈地感觉到，鸿俊学习得很快，较之初入驱魔司时那忐忑不安的模样，现在已大致能适应长安的生活。

孔鸿俊：我就是太笨了，总不知道你们话里还带着话

事实上这次的案子，鸿俊几乎是糊里糊涂一路跟下来，直到最后才渐渐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李景珑与裘永思、狐江夜、莫日根、阿泰五人仿佛都心照不宣，只有自己傻乎乎的，一路跟着他们走。

李景珑：他们都是人精。你想不通很正常

鸿俊端详李景珑，李景珑马上就不笑了。

孔鸿俊：继续笑啊，长史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鸿俊真心觉得李景珑笑起来挺好看的，平日刻板严肃，不苟言笑，像名沉着冷静的大将军，但一笑起来，便让人心生亲切。

李景珑想到了鸿俊在李隆基面前说的一句话

李景珑：你说阿夜是你的家人？当真

孔鸿俊：嗯，他是我舅舅，我来长安也是为了找他的

李景珑：找阿夜？我在长安可没见过他，看来原先不在长安

孔鸿俊：是吗？

鸿俊沉思，不在长安？那阿夜原先会在哪，李景珑看向鸿俊沉思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说到

李景珑：你去问问阿夜不就知道了，我来考考你，猜猜看咱们现在去哪儿？

鸿俊被转移了注意力，转头看看，这里不是回驱魔司的路，便挠挠头说

孔鸿俊：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

两人到得一处后巷内，李景珑把笼子交给鸿俊，从一堵后墙外翻身，飞跃进去。

孔鸿俊：又有什么案子吗？

内里不闻应声，李景珑推开后门，牵出一匹马。

孔鸿俊：你把人的马偷了…

李景珑：借用一下，走

那地方正是龙武军后门，李景珑牵了匹马出来，翻身上马，伸手拉鸿俊上去，让他坐在自己后头，策马发出连串蹄声，穿过长街，往西门外去。静谧长街上，蹄声显得格外清晰，出得城门后，在一处山丘顶上停了下来。

李景珑：来

李景珑把笼子递给鸿俊，摘下笼上的符。

孔鸿俊：就在这儿放了？

李景珑：不然呢？还带回去？

鸿俊心想这样也挺好，便从笼内抱出那小狐狸，李景珑伸几根手指，来回摩挲那小狐狸的下巴。

启明星出现在天际，天边现出鱼肚白，神州大地由夜转昼，鸿俊抬眼，望向晨昏交替的蔚蓝天空，天脉散发着瑰丽的色彩，与地脉交接，宛若一个经万世而永不停息的巨轮。

李景珑：喂，醒醒

李景珑的声音在此刻温柔了许多，反复挠着那小狐狸的下巴。

鸿俊“噗”地笑了一声，说

孔鸿俊：第二次用的药不多

那小狐狸“呦”的一声醒了，马上警惕看着李景珑，李景珑屈起手指，在它脑袋上敲了一记，斥道

李景珑：咬伤鸿俊的帐还没算呢

鸿俊忙道算了算了，小狐狸顿时紧张地看看鸿俊，又看李景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李景珑却在它鼻前打了个响指。

随着那声清脆的响指，李景珑手中离魂花粉迸开，小狐狸猛地打了个喷嚏，眼中满是迷茫。鸿俊松开手，那小狐狸顿时落地，箭也似的窜进了丛林。

李景珑：别再回长安了，再发现饶不了你

小狐狸躲在灌木里朝外看，鸿俊带着点儿忧伤，与它告别，与李景珑从山丘上下来。

太阳升起来了，八百里秦川苏醒，山林间百鸟齐鸣。

孔鸿俊：长史，你其实不讨厌妖怪，对吗？

李景珑：我不恨为作恶的妖怪，像阿夜

刚回驱魔司，赏赐又来了，李景珑便自己躬身接旨，未叫醒下属们，这次乃是俸禄连赏银共九十两，又有点心若干。以及国库开出的条子，可凭此条交予离魂花粉商兑银

一切结束后，李景珑终于倒头便睡，一觉到黄昏。

神秘人：女：伊思艾的后人，室韦人，裘家世子，狐族首领，外加一名毫无法力的凡人……

神秘人：男：我倒是觉得，那少年身份最是神秘，也十分蹊跷

神秘人：女：我不管他是谁！你居然就看着这一切，在眼皮底下发生！

神秘人：男：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你的狐子狐孙们着了道，愿赌服输，是不是这么一说？

那个神秘人住喘息，双目发出红光，眼中几乎要溢出血来，喘息道

神秘人：女：我要为他们复仇

神秘人：男：除掉他很简单。但人间皇帝已起了警惕之心，你若令天魔早早暴露……

神秘人：女：过不了几年，他的气数、大唐的气数马上就要尽了

神秘人：男：但你依旧对他无从下手。你最好给我想清楚，莫要再有任何变数。天魔的轮回，这伙驱魔师们再怎么强悍，也是抵挡不住的。非要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神秘人：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神秘人：男：你太多疑了

神秘人：女：你早已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了不被牵扯进去，你竟是……抛弃了我所有的子孙们！否则你为为什么不去试场，你给我记住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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