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提线木偶

鲜血喷了老虎一脸，老虎舔了舔血液，盯着男子两眼发亮。

陈十七抿了下唇，眉宇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烛豪没有错过这一幕。

“昨天夜里城东大火，可怜睡梦中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了小命。场中的人，便是昨夜在现场抓到的。虽说没有找到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干的，但与他脱不了干系。”

场内的老虎咆哮着扑向了男人，男人身子一矮堪堪避了过去，就地滚了两下停在了墙边又吐了两口血。老虎一抓地面停了下来，在一片尘土中扭身冲着男人追过去。

“若真是无辜的人呢？”

即便知道这群人根本不看证据，她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见她开了口，烛豪脸上的笑意更甚。

“芸芸众生，少个一个两个，又能如何？娘子应该见识过江湖的生存法则了，强者生，弱者死。一向如此。”烛豪又指了指叫好的几个人，“依附于强者，才能笑得像他们一般开心。而弱者，只能成为强者的盘中餐。”

烛豪又指了指场地里的男人，扭头端起了酒杯，晃了晃才开口，“娘子回来的路上，追杀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娘子又有什么错呢？”

陈十七眉间微动，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眼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挣扎与不甘，最后都被那抹坚定取代。

他说的确实不错，她又有什么错，不过是受谣言所累罢了，可这一路，追杀的人却从未放弃。她痛恨这群人的见钱眼开，也厌恶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可这一切都不意味着她要变成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依附强者固然可以活下去，可活在受人制肘中，活在卑躬屈膝中，那个活着的陈十七，还算得上是活着吗？她又扫过那群看戏的人，若她也成为那群叫好的人之一，那她还是陈十七吗？那群人中，有各部尚书的子孙，有三省官员的子嗣，更有些名臣后代……京城里活着的，竟是些木心傀儡！

原来，太傅府满门覆灭的凶手不是一人，而是这世道。或许，正是那场大火让身上带些酸儒气的书生得到了一次重生，得到了一次真真正正活着的机会。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些释然。

陈十七松开了手，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按住了围栏翻身跃进了场内。用力一踏墙壁，手里的匕首滑落，双臂向外一滑，飞身落在了跳起的老虎背上。她毫不犹豫地抬手冲着老虎的后背刺了下去。这一刀，宣泄掉所有对这个世道的怨恨与不满。

围观的人都是一惊，瞪大了双眼瞧着场内的情形。烛豪也缓缓起身走到了围栏边。

老虎一声哀嚎，将陈十七从身上甩飞出去。陈十七借势飞到了对面，两脚交错踢在石墙上，顺势扭身一转，再次落在虎头上。脚下一个蜻蜓点水，而后向上跃起，这一次冲着围栏去了。她反身拉住了围栏，接着一蹬石墙向上一个腾空跃起，翻身稳稳落在了烛豪面前。

这群叫好之人一个赛一个的呆愣，如同一群提线木偶，失了主人的控制，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看着陈十七利落的身手，烛豪也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是打算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让陈十七站在自己的一边，可没想到陈十七根本不吃这一套。

之前，陈十七在京城众多的官家娘子中并不出众，唯一值得一谈的大概就是她的太傅阿耶。烛豪也一直以为她只是个知书识礼的闺门娘子，却不想她有如此身手。

陈十七默默将拿着匕首的手向后挪了挪，毫不畏惧地看向烛豪。无论烛豪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是杀鸡儆猴，她也不是那只任由他或者他们玩弄的猴子。她可是抱着赴死的意愿回的京城，怎么会畏惧这些蝇营狗苟之辈。

见众人如木偶般呆立围栏边，陈十七心中不禁讥笑一声，理了理裙摆，手一抚，正襟安坐于食几前。

“江湖中还有一条，势均力敌的比试才精彩。”

陈十七拿出了手帕，将血迹擦在了手帕上，一抖袖子将匕首藏了起来。

烛豪听她这样说，便知道是在回应自己方才的话。他眼前一亮，笑意更浓。

“娘子真是好本事。”

陈十七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今日自己不会有事。脸上也有了笑意，拱了拱手，还他一句客套话，“郎君过奖了。这场比试，也该结束了吧？”

场内的男子一拳砸中了老虎的伤口，老虎哀嚎着跌在了地上，男子也倒地不起。

烛豪一挑眉，挥了挥手。门口的侍卫立刻得令将场内清理干净。

“这里是朝堂，不是江湖。江湖的法则不该用在这里。郎君还是把人放了才好，免得落下个草菅人命的恶名。”

说出口，陈十七才发觉父亲对自己的影响实在是深远。

烛豪听到这话拿着茶盏的手略停了停，随即满意地点头应下。带着陈十七围着猎场转了一圈，直到天黑才把人送回去。

刚回了屋，陈十七就急忙关紧门，确定没有外人才不管不顾地把鞋子扔在一边，甩开外衫就斜倚在软塌上。

昔归忙着收拾鞋又忙着捡起外衫，瞧她没骨头一般趴在榻上，眼底有了丝丝笑意。

“昔归，告诉厨房，我今晚不吃饭了。”

陈十七扭过头双手扒拉了一下散落的头发，叫住了要出去的昔归。

昔归将衣服放好，迟疑地开口，“烛相那边。”

“哎——罢了罢了。”

陈十七烦躁地扯了扯头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坐了起来。

昔归见状拿了梳子上前，一边帮她理头发一边道，“是昔归多嘴了。”

“你提醒得对。怪我自己犯浑，险些忘了这事。”

陈十七叹了口气，晃了晃头，方才的烦躁就从脸上消失了。

“昨夜京城起了一场大火，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去采买的厨娘说起过，并未说明着火原因。”

“这个时候，京城天气干燥，起火并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一排房屋都烧没了，倒像是有人故意放火。好端端的，放火……”

陈十七想起了之前太傅府着火的情形，起先还以为是父亲挡了谁的路，那些人才放了火。可留着书房，就说不通了。不过，放火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毁尸灭迹。如此昨夜的大火应该是同样的目的。那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

正苦于没有结果，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怎么回事？”

陈十七一蹙眉，在京城住了也有几日了，并不见那些江湖人士动手，难道今晚按捺不住了？

昔归开门瞧了一眼，只见三四个小厮押了一个略显狼藉的男子到了院子里。

她便关了门迎上前去，“怎么回事？”

“是烛家二郎送来的。说是今日庄子上那个嫌犯。既然娘子救了他，便让他来府上报答娘子的救命之恩。”

“你们先下去吧。你在这里候着。”

昔归瞧了一眼，便觉得此人身形健壮不像是普通的小厮，再看那通身的气派，和普通的侍卫也迥然不同。她便转身进了屋，请了陈十七出门定夺。

陈十七一见这人，愣在了当地。当时在庄子上，他头发散乱气息不稳，她倒是没有太留意。如今站在眼前，才惊觉这人与风情一模一样。

“你……”

“陈十七。”

陈十七还没开口，那人便认出了她。

“风情？你怎么？”

陈十七错愕地开口。

她着实没有想到风情会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风情的天赋自不用说，那是整个武林都给予认可的。风情的扶摇剑法也练得十分纯熟。就算是上次与万星落比试受了内伤，这么久也该好利落了。总不至于气性太大，一点内伤拖到现在吧。

“多谢你今日救了我。”

风情拱了拱手，行了一礼。

陈十七缓缓回神，带着他到了正厅。又嘱咐昔归去找郎中来。

二人坐在厅中，却是相对无言。直到一个丫鬟送来了茶水。

陈十七起身拿过了茶盏，递到了他跟前。

“先吃口茶吧。”

陈十七抿了下嘴。刚送完茶盏脑海里忽的浮现出之前万星落在风情面前做戏的画面，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地向后退了一下，拽了拽裙角坐了回去。

风情并未理会茶盏，而是有些磕绊地开口，“你，能不能，救救卫湘。”

“卫湘？”陈十七眨了眨眼，想到了那日在江南的情况。当时和风情在一起的确实是卫湘，倒是没想到两个人竟是一路相伴来到了京城。

“我、算我求你。我、我之前对你说过些过分的话，对不住。”

风情猛地起身，深深躬身就是一礼。

这倒是打了陈十七一个措手不及。她甚至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风情。不过半年未见，一个人就可以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还记得当初那个穿着朱红短衫的少年，恣意洒脱爱恨分明一身正气。可如今不过是个求人的卑微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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