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后生可畏

酒宴散去已是鸡鸣三声后，望着天边的朝霞，秦老家主伸了个懒腰，却不料踢中了身边的酒壶，酒壶叽里咕噜往檐下奔去。

“哎！还有两口呢！”

秦霄说着就伸手去抓。内力涌动，酒壶在离地面一寸的位置停住。他得意得笑笑，右手一翻向上一抬，酒壶跟着受力往上一跃。

一个挥手，正眯着眼等着酒壶乖乖落在自己手里。却不料，酒壶半途就让人截了胡。

月白色一闪而过，下一刻出现在院子里。

秦老家主嗯了一声，定睛一瞧，一努嘴，一蹙眉，右手加重了力道。酒壶再次受力，里面的酒从壶中飞出，一颗颗饱满的雪白珠子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泽。

玉轻沅也不肯松手，一个后仰将酒壶踢到了半空，酒壶打了两个转儿，将洒出来的酒水又装了回去。大白牙在阳光下一晃而过，他一扬手，酒壶飞回了秦霄手里。

秦霄伸手把住了酒壶，晃了晃听了听声响，满意地抿了一口，咂咂嘴沉浸在酒香中。忽的睁眼，瞧了一眼院子里的玉轻沅，给了句中肯的评价。

“后生可畏！”

“前辈过奖了。”

玉轻沅听到这话眉眼弯弯，却不忘躬身行礼。

秦霄揣着酒壶落地，端详了一下玉轻沅的相貌，抬起了右手。

“别说，让老夫猜猜，你是哪家的少年。”

玉轻沅乖巧地点点头，挺了挺腰板，立在原地任由他打量。

“这双剑眉，还有这个气质，像玉飒，玉临风，你是玉家嫡长子，玉轻沅。怎么样，老夫说对了吧？”

秦老家主说罢得意地拍了拍手，或是酒劲上来了，脚下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宴客厅前的石阶上。

玉轻沅许久都没有听过自己父亲的名字了，愣了一会儿，看着倒在石阶上的秦老家主，忙上前帮忙。秦老家主摆摆手，直道没事。

“前辈认识家父？”

为了方便交流，玉轻沅蹲坐在石阶旁，两眼发光盯着秦霄。

“那是当然，同辈的侠客里面，你父亲是最可惜的。天妒英才啊。”

玉轻沅极少听到父亲的事迹，如今得知秦老家主与父亲相识，自然不肯离开，拉着秦老家主缠着他讲故事。

秦霄也不吝啬时间，陪着玉轻沅逛到了夕阳西下。

温释倾和玉轻沅被安排在了稍偏远一些的朔风苑，因为偏远，清净许多。

见阳光不错，温释倾便抱了孩子出来晒太阳。孩子也乖巧，除了饿了尿了并不吵闹，温释倾便在木匣的提手上系上蚂蚱，蚂蚱挣扎逃跑导致绳子晃来晃去，也起到了逗弄孩子的效果。他自己也没有闲着，把药箱里不怕晒的都摆出来，借着日光将水分逼出。

万星落来的时候他正在摆弄手里的甘草。

“温兄好兴致。”

温释倾昨晚就从玉轻沅那里知道了万星落的存在，只是他不放心玉轻沅看孩子，只好等着万星落找上门。

“被逼出来的兴致。”

这话里，带了几分玩笑，带了几分无奈。

万星落对草药不感兴趣，大步流星直奔木匣，瞧着里面的小娃娃皱了皱眉。

“这孩子，面色发黄，似乎是娘胎里带的？”

温释倾擦了擦手，顺着中间留出的小路到了木匣边。伸手扯断了丝线，顺手一扔，小蚂蚱抖抖翅膀扑棱棱飞走了。又抱起哭了的孩子，望了一眼屋里，塞给了万星落。

万星落瞧了瞧哭的鼻涕眼泪堆一脸的孩子，圆眸半眯，鼻头紧皱，撇着嘴喊起了温兄。

温释倾不急不慢地进屋，熟络地把煮好的汤灌进瓶子里，一起带了出去。

“这么个小东西，哭声居然这般震耳欲聋。”

“不哭了不哭了。”

温释倾用袖子擦了擦孩子脸上的眼泪，又哄着喝了奶，孩子哭声小了又呼呼睡去。

万星落看得直瞪眼，好奇地跟着温释倾进了里屋。

“温兄，这小东西你什么打算？”

万星落戳了戳孩子的脸，手感还不错，眼前一亮，扫了一眼取茶具的温释倾，趁机又戳了两下。

温释倾端来了茶具，拎着万星落的袖子就把他的手移开，右手将孩子连带着襁褓拖到了另一侧。万星落的身子跟着往右歪了歪，只是伸长了胳膊也戳不到了，这才撇撇嘴，坐正了身子。

“姚家一家死的蹊跷。一路走来问过许多百姓，石城的瘟疫规模并不大，就连穷苦人家也只是老弱病残的出现死亡。姚家在石城算是大家族，没道理全家都死在瘟疫里。”

万星落听到这，脸上有了笑意，身子微微向前，手肘抬到了雕花几案上。

“我这儿，也有件趣事。”

温释倾微微向左侧倾了一下，等着万星落的消息。

“听闻钱宿前月把石城的赌坊低价卖了。按理说，这赌坊每年赚的铜钱绢帛不算少，就算是要卖也该是在洪水后立刻转手。可当时钱宿并没有卖掉赌坊，反而在石城经济好转的时候给变卖了。这可不像一个爱财如命的人做出来的。”

温释倾没有立即回话，同万星落一起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半晌，温释倾才抬眸看向万星落，问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你留着十七娘子在身边，似乎不是为了皇家宝藏。”

万星落眨了眨眼，支起了身子，回了一句“温兄来武林盟似乎也不是为了给孩子找亲人”。

温释倾没有回话，万星落也不着急，左手轻叩着小几欣赏起眼前的茶杯。

万星落过来也不是专门来看望老朋友的，而是为那些有小心思的人留出机会。

留在竹苑的陈十七耐心几乎用尽，靠在门框上的天涯更是满脸不耐烦。

门外已经换了五六波人了，门槛几近踩烂，小几上的茶水都来不及续上。

陈十七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难怪万星落一早就跑了出去，还特意把天涯留下来。

“你们家阿郎真是神机妙算。”

天涯哼了一声，虽然陈十七说的没错，但他还是要坚守自己的阵地。

陈十七也不指望两个人的关系有什么缓和，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把空了的水壶续上水，等着下一波来人。

水刚续好，钱宿就拎着绢帛来了。

天涯不耐烦地开了门，站在陈十七身后与屏风融为一体。

屏风后的方京墨笑意盈盈，手上的纸条字迹算不上好看，但上面的内容让她欢喜。

“老大，车马已经备好。何时出发？”

欢天喜地进来的是王忠云。磨了几日，王寺卿可算是应了。如今方京墨有了正大光明的休假，御史台再不满也挑不出毛病。

“这就出发。”

方京墨起身上前接过了王忠云手里的过所文书，看着上面的字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这些日子，她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日子。几乎整夜睡不着，总是疑心陈十七会出事，醒来还要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梦都是相反的。好在，她没有看错人。

心情好，办事效率也高，不过半盏茶，王忠云已经备好了所需物品。又将府内一切事宜交代好，日落前便骑马往东都去了。

余晖将要散尽，玉轻沅才恍惚归来。之前不曾听过父亲的故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今日听到，心底竟生出许多难过伤心。难怪秦老家主要用可惜来形容。

回到院里，看着斜阳下的温释倾，周身似是绕了一圈金色的光晕，虚虚实实看不清楚。他有一瞬间的晃神，想起前些日子的相处和之后的别离，配上无限好却近黄昏的光影，离情别绪涌上心头。他小跑着上前抓住了温释倾的衣袖。

温释倾一脸不解地看向他，完全不知这番是做什么。

“别走。”

玉轻沅盯着他看了半晌，之后才喃喃开口。

温释倾抬手拉开了他的手，笑着回了句“痴儿”。

夜幕降临，今日的满月照亮了空旷的大街。凝叶紫的袍衫在秋风中招摇，不过片刻便落在了一处昏暗的巷子里。

一个闪身，万星落便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这是姚家的消息。她身上的图纸你找到了吗？”

黑影的声音有些沧桑，听不明白是男是女。

“还没有。尚未到时候。”

万星落回了一句，听那声音，和平时与陈十七讲话的音调完全不同。

“别只顾着玩，耽误了大事。”

“我知道。”

万星落说完便闪身消失了。

房间的烛火也倏地晃动几下，待到烛火平稳，房间里的人影也消失了。

长灯铺地，夜色中的和风苑还未入夜。

脚步声过后，巡逻小队的队长报告了今夜的巡夜结果，强打起精神来听过又嘱咐两句这才目送巡逻小队离开。

宽了衣便拖着身子往床上倒去。鞋子草草地踢掉，被子一翻就倒头睡去。

这几天给他折腾坏了，每日都在忙着武林的大小事宜，也难怪他而立之年却未能成家。

“哎——”

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皮也越来越重，思想也混沌起来，再也没有心思去想今天的事情。

钱宿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他锁着眉头却睡不着。

竹苑一行让他十分不快。一来，这些晚辈后生完全不懂尊敬长辈；二来，没有任何关于宝藏的线索。

“阿郎，早些歇息吧。”

房门微开，妙曼的女子便钻了进来。钱宿也不再继续不满，一把拽过女子就往卧房奔去。咿咿呀呀又是半夜。

翌日，和风舒畅天高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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