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

姜夜霖原本以为，这一生，就止于此了。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恋、还没能解释清楚的误会、还没找到重要的人将他带回家、还没为亲人报仇雪恨……

原来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这么多……遗憾也好，不甘也罢，他都没有机会了。

他最后看到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想是要下雨了吧……黑暗突如其来，他意识消散了去，本以为的结束，却又被那股想要吞噬一切的饥饿感，在体内重新席卷升腾所取代。

光是睁开眼睛，他都费了不少力气，眼前的一抹绿色身影晃晃悠悠，接着他听到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又像是有人含了一口水说话，内容始终不真切。

胸口处传来的火热感觉，让他再次体会到初次吞噬灵能的那份痛苦。

还没有结束吗？或者这是死亡以后仍然无法逃脱的痛楚吗？

姜夜霖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瘫软的身子承受着难以名状的痛苦，但身体发肤的伤痛都远不及心痛来得强烈。

“有没有用？”

他似乎听到了这么一声。

“没有用吗？”

他这次听得更加真切了一些。

“嚯！有用了！”

随着这声充满希望的呼喊，他终于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萧禾！？

此时萧禾将带出来的灵核一股脑地放置在姜夜霖身上。

“有效果！这个方法能行！！”萧禾惊喜地叫出来。

姜夜霖身上的黑雾渐渐被引了出来，缓缓包覆住一颗颗灵核，随后姜夜霖自身的气开始回流，灵能也缓慢充盈，身体的伤也开始愈合。

黑色的雾气流动的速度开始越来越快，没过灵核，沾染上萧禾的指尖。

“小心。”

梁葵从萧禾身后一把勾住后者的腰肢，轻轻一带，将萧禾拉到自己怀里。

“放手！”萧禾拍掉梁葵的手，“我自己会注意！”

梁葵抓住萧禾的手，仔细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异常，才松开笑道：“你现在可以安心了吧？”他将身子贴近萧禾，“我跟你说了，姜夜霖是死不了的～”

“不要靠我那么近。”

萧禾退后半步，拉开了距离。梁葵的眼神太过炽热，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梁葵不恼，嘴角上扬，看着萧禾僵直着身子，满眼防备地绕过自己，挪到了姜夜霖身边。

萧禾紧张地瞄了几眼梁葵，心道：这个老毒蛇，看见他心里就发毛，偏偏现在又欠了他个大人情……

“你若是想看我，”梁葵突然闪身几步，将脸凑到萧禾面前，“不用偷偷摸摸～”

萧禾立刻跳开，躲到了姜夜霖另外一侧，活像只炸毛的小兽：“呸！谁稀罕看你！说了别离我那么近！”

梁葵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姜老弟！姜夜霖！！姜子月？？阿月！！……王回？？”萧禾着急地一通高喊。

“哎…”梁葵叹了一口气，萧禾紧张地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叹气？！他哪里不对劲吗？”

“不是他，”梁葵俯下身，一手按住萧禾的肩膀，一手撑在床榻边，“若哪日我不省人事了，你也会这么着急吗？”

萧禾“啧”了一声，把对手的手拍掉，恨不得翻个白眼。

“唔啊……”姜夜霖闷哼了一声，接着睁开了眼睛。

“姜老弟！！你醒了！！”萧禾激动地握住了姜夜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你……”姜夜霖平躺在床榻上，望着萧禾，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嗯？怎么了？”萧禾担忧道，“姜老弟！是我啊！你忘记我了？”说完他看向梁葵，“怎么回事？他不记得我们了？”

“不……”姜夜霖汗颜，“萧禾……”

“啊！你没失去记忆啊！吓死我了！”萧禾长舒一口气，拍拍胸脯，“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来，我还说若你真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我要怎么同你解释好呢！！”

“……”姜夜霖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我只是有点惊讶……”

萧禾嘿嘿一乐：“惊讶你怎么没死对吧？”他轻轻将几个失去光泽的灵核举起来，在姜夜霖面前晃了晃，“梁葵想的办法～”

姜夜霖瞳孔微颤，萧禾看出了他的恐慌，连忙安慰道：“你别怕！这几个灵核是我之前从疾雷庄带出来的！”

“萧禾……灵犀会上的事是个意外！”姜夜霖着急道，“那不是我！我没有学千羽的诡异邪术！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萧禾轻轻按住了姜夜霖的身子，防止他冲动起身，“我若是不信你，又怎么会来找你？”

姜夜霖怔住，他看着萧禾，鼻尖发酸，咬了咬嘴唇，“谢谢……”

“谢什么？”萧禾夸张地挤了挤眼睛，“若我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信我啊～”梁葵笑着接话道。

“你插什么嘴？”萧禾瞪了他一眼。

“这话可不能乱说～”梁葵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上唇，“容易让人误会～”

“你……”萧禾反应过来，面上一红，又羞又恼，“滚一边去！”

姜夜霖看二人逗趣，忍不住出言问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面前两人才收敛了起来，萧禾正色道：“当时那黑雾来得突然，因为我爷爷当年见识过那黑雾的威力，所以立刻就带着我往外逃，我们疾雷庄大部分人都逃出来了……”他抿了抿唇，“不过你们白灵山庄的人就……”

“净玄师兄还好吗？！”姜夜霖着急问道。

“他没事，你们家几个长老硬是将他护住了。”萧禾说完，姜夜霖的脸色才总算好转了些。

“后来的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爷爷带着我逃走了……”萧禾垂下头，“姜夜霖……说好要陪你的，到头来却留你一人在那里……”

“萧禾，你听我说。”姜夜霖认真地看着萧禾的眼睛，“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不是你将我留在哪里这回事，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我至少应该和你并肩作战！”

“唉哟～”梁葵摆了摆手，“快把情绪收一收～”他双手环胸，俯视着二人，“姜夜霖，后来我在灵犀会放了把火，趁乱将你带走了，再后来我让萧禾带灵核给你救治，你醒了，就是这样。”

“你要是什么事都能这么说，那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麻烦事了！”萧禾瞪着梁葵。

梁葵耸了耸肩，一脸微笑。

姜夜霖顺了顺气，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让萧禾将他扶坐起身，“苏诗妍醒了吗？”

“没醒。”梁葵轻轻摇头，“我只能保证她不死，但没办法让她醒来。”

姜夜霖轻轻握拳，萧禾在旁安慰道：“至少她活着，人嘛，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梁葵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颚：“眼下我们已经清楚了墨长恭能够吞噬灵能，他当日想要姜夜霖替他背上罪责而加害于他……若苏诗妍能醒来佐证征剿途中的真相，那扳倒墨长恭才不至于是空谈。”

“墨长恭必须死！”萧禾拧起眉毛，“他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现在天下灵修都只知道姜夜霖会使禁术，没有人会信我们！这个老混蛋把自己撇的干净！我真想现在就用雷法劈了他！”

“不着急。”梁葵伸手轻轻揉了揉萧禾的眉心，“别皱眉～”后者拍掉他的手，他笑笑，继续道，“墨长恭能知道姜夜霖会使用禁术，才设下此局，诱他上钩，而姜夜霖正是因为轻信了某人，才会钻入圈套不是吗？”

“谁啊？”萧禾看向姜夜霖，“当日你打开棺材的时候，那股黑气就溢出来了！这么说的话，对方就等着你开棺验尸了！”

“嗯……确实是有人，暗示我此法可行。”姜夜霖垂下眼眸。若他没有信她，能避免这一切吗？不能吧……和自己背上骂名相比，更多人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是谁？！”萧禾激动追问。

“梁卉。”梁葵替后者接话，看到萧禾怔住的表情，他眯起眼睛，咧开嘴，“一开始，是我姐姐听命于墨长恭，后来她没了消息，我想卉儿一定很着急吧～毕竟她一心想要宗主之位……姐姐若是死了，宗主之位自然而然会落到我头上。”

梁葵双手环胸，轻轻倚靠在床柱上，“从白玉芷失踪开始，卉儿就一直在探查真相了。她本意是想坐实我害了白玉芷，就算不是，她也要让这件事成为事实，只是她不知道这件事是墨长恭的本意，而金珠姐其实就是墨长恭的人，她没有意识到，她想要探查的东西可能会触碰到极大的危险。”

梁葵笑起来：“卉儿是个聪明人，只是在这件事上，她太着急了。自以为纵观全局，身入局中却不想视线早被牵引，从而有了个别的忽略～～探查别人的时候，也要明白自己可能会被别人探查～”他歪了歪脑袋，狡黠一笑，“一个总是抓不住关键信息的人，突然换上一副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举止做派，想不认为她有问题都难～”

“你们家里人都这样么……”萧禾汗颜，“老相互算计来算计去……”

“呵呵～”梁葵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们家的人，是比较活泼一些～”

“梁卉提到过一个组织，叫梅花院。”姜夜霖看向梁葵，后者点点头，应道：“对，我探查到的消息，可以肯定灵犀会名下所有产业都有其中人员安插，民间普通作坊、商会，以及各个世家，都有他们的人。”

“怪不得！”萧禾一拍脑门，“我们身在明处，周围全是刀啊！”

“卉儿一直在通灵阵里联络我，我想对方还没发现我们的行踪，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梁葵勾起唇角，“姜夜霖，墨长恭不杀你，我觉得并不是为了将罪责都揽于你。”

“嗯？”萧禾歪头，眨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梁葵看着萧禾，笑出了声：“你还真可爱。”

“喂！不要扯没用的！说正事！”萧禾佯装恼怒。

梁葵收敛了笑容，“若说墨长恭是为了吞噬灵能而召集所有世家亲族，那让姜夜霖成为众矢之的便只是个幌子，以墨长恭的修为境界，当日断不会有如此多人生还。”他顿了顿，“他留下那么多人，若说只是为了让他们仇恨姜夜霖，倒是有些明珠弹雀得不偿失……所以，我只能说……”他眯起眼睛，盯着姜夜霖的脸，“他没办法杀你……”

姜夜霖快速回忆了一番，眼眸一亮，“他当时问过我…说我的灵根是不是坏的！”

“嗯？”萧禾将手搭上姜夜霖的肩膀，“姜老弟，没想到你连灵根都是破损的啊？”

“去去去……”姜夜霖挥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别乱说，我灵根没问题好么？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我！”

“没事，姜老弟，灵根有缺陷不代表人不行，虽然你灵力平平无奇，但身法你还是挺顺溜的！”萧禾叉腰道。

“不会说话就别说。”姜夜霖撇了撇嘴。

“我看咱们也别管灵根破不破了！别管苏诗妍醒不醒了，你现在不是能吞噬灵能嘛！吞噬满了咱们就去把灵犀会给一锅端了！”萧禾握拳，目光如炬。

“你如果不是在说笑，我劝你三思。”姜夜霖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现在是能够吞噬一些灵能，但吞噬的灵能很多时候并不足以让我顺利施展出来，且说对付一两个小喽啰还行，若对付整个灵犀会，恐怕不够……而且，墨长恭也未必不会再次召集人马前来阻碍……”

“姜夜霖。”梁葵插话道，“你能够吞噬多少灵能？”

“不知道……”姜夜霖摇摇头，“没试过……之前吞噬的灵能似乎都只是杯水车薪，我到现在仍然只是绿阶1级……”

“那墨长恭到底是吞噬了多少，才能有今天这个修为啊？！”萧禾咂舌。

“不。”梁葵抿了抿唇，眸光微动，“墨长恭和姜夜霖并不一定相同，两人虽然都会使用禁术……但突破灵阶所需要的灵能或许并不等量相似……”

“啧啧啧……”萧禾摸着下巴，左右摇头，“先让姜老弟恢复好吧，咱们一步一步走…拯救天下苍生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呵呵～”梁葵笑出来，“我可没你们这么伟大～苍生……本就不值得救。”

“那你帮我们干嘛？”萧禾撇嘴问。

“因为我们目的一致。”梁葵微笑，“墨长恭必须死。”

“你该不会是想坐上灵犀会殿主的位置吧？”萧禾扬起眉毛，“你有没有搞错？”

梁葵耸耸肩，摊开手。

“还真是？！”萧禾一掌拍在床沿上，“噌”一下站起来，“你这个老毒蛇！搞了半天原来你也是为了一己私欲！”

“我从没说过我是为了帮扶天下，才处心积虑探查真相的吧？”梁葵眉眼弯弯，“我有所图而为所动，有什么不对吗？”

“你……”萧禾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竟是说不出口。是啊，他凭什么以为所有人都要舍身取义？

没有人生来就是要接济苍生的，这只是个人选择，生命是自己的，活法是自己的，没有人有权利规定别人必须遵循良善……

“好啦，不逗你了，”梁葵收敛了笑容，“我确实是想夺取灵犀会，毕竟它背后牵涉太广，若能扳倒墨长恭，梅花院也能清理规整……”

萧禾砸了咂嘴，翻了个白眼：“说的你好像是好人似的！”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梁葵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伸手掐住萧禾的腮帮子揉捏了几下，“你才是好人呢～小可怜。”

“你……”萧禾瞪圆眼睛，伸手抓住梁葵的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拿雷法劈了你？！”

“唉……别闹了……”姜夜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抬头急切地看向两人，“苏邪钦呢？苏邪钦还好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萧禾面上一沉，音调都降下不少，“你怎么还问他？”

“萧禾！苏邪钦不是墨长恭的人！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姜夜霖急躁地解释。

“苏邪钦在灵犀会后殿住得好好的，我熟识的灵官告诉我，他和墨长恭私下交谈过几次！”萧禾愤怒地说道，“祭典那天他不在场！！你到现在还说他不是墨长恭的人？！”

“他不是！”姜夜霖也跟着生气起来，他不是气萧禾不信他，他是气自己没办法解释清楚，而让珍视的人被人误会。

“都冷静些。”梁葵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不是墨长恭的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萧禾追问道。

“很简单……”梁葵伸出右手食指，从左手袖口处引出一缕缥缈的紫烟，“喏～这是我的蛊。”

“什么？！”萧禾隐约觉得不妙。

梁葵目光落在姜夜霖脸上，缓缓开口：“此蛊种入你体内，将随你心动而活，我会诱他来此，若他是对方的人，一定会来杀你，而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杀你，这蛊虫都会依附在他身上，搅乱灵能至其死亡。”

紫色的烟雾在梁葵指尖绕啊绕，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你这是让他赌命啊！”萧禾愤怒地指着那缕烟雾道。

“他若是死，对方也活不成。这样不好吗？”梁葵笑起来，“不是挺有意思吗？”

“不。”姜夜霖摇头。

“哦？你怕？”梁葵笑问。

“对，我怕。”姜夜霖点头，目光真挚，“我怕这种无意义的试探，让他对我失望。”

梁葵一怔，他确实没想到姜夜霖竟然会如此相信苏邪钦。

“姜夜霖……你……”萧禾也愣住了。

“呵呵呵～”梁葵轻笑，“倒是有趣，好，我会让他来见你。”

“你们建了通灵阵？！”萧禾瞪视梁葵，“什么时候的事儿？！”

“怎么～你若是也想同我建一个～我不会拒绝的。”

“你做梦！！！”

梁葵看着萧禾跳脚，更是觉得可爱得紧，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收回了蛊虫，“其实苏邪钦方才就一直在阵中唤我……”他看着面前两人惊奇的表情，摊手道，“别急呀～我现在就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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