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望着众人陆续离去,转身牵过乌骓,伸出手轻柔地摩挲着马颈上的鬃毛,口中喃喃低语,似乎在对着乌骓马轻声的细语,又似乎只是望着对岸思念故乡。李保站在旁边,脸上隐隐现出了焦灼之色,不时转头望向身后,——楚军溃败,大汉的军队随时都可能追上来,剿灭剩余的楚军残部。这个时候只有尽快渡河逃离才是上策。
“时间紧迫,请大王快快渡江!”
项羽转过身,忽把缰绳塞进李保手中,说道:“这匹乌骓马跟随我多年,灵性非凡。你牵着它回楚地吧,切记一定要善待它。”
李保吃了一惊,问道:“大王这是何意?”转念之间,他顿时明白了项羽的意思,急急说道:“我们虽然败了,但大王切不可心灰意冷。只要渡过乌江,寻得机会扭转局面,再战胜汉军也未可知啊!”
项羽垂眸望着手中长剑,剑上血迹隐约,原本锋利绝伦的刃口也已因长时间的战斗而有了细微裂痕。垓下之围的那一夜,他与虞姬含泪一曲作别,心中情思,一如剑上斑驳。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江畔凉薄晚风吹拂男子高大身躯,带来浓厚血腥气息。项羽轻抚手中长剑,极目望向对岸远空,眼中隐约闪现悲欣交集的复杂神色,此刻,他与故土只有一江之隔,然而近乡情怯,竟是无以能言。他凝望片刻,终于浅浅一笑,“兴亡成败又如何?——终究有所放下,有所坚守。”
李保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缓慢浮现出一丝悲戚之色。黄昏的晚风将霸王的玄色大麾吹得嚯嚯作响,好像凛冽寒风中一面招展的旗帜,发出震天的悲鸣。李保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男人决定了的事,就决不会更改,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因为,他从来都不后悔。
李保深深吸了口气,恭敬地对着男子再次深施一礼,这一拜就是今生的诀别。然后,他牵起乌骓,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夕阳下的索桥后。
项羽转过身,在黄昏最后一缕余晖即将落下时,他看见汉军的铁骑踏着滚滚尘沙向这里奔来,士卒手中刀剑在飞扬的漫天尘土中闪耀着凛然刺骨的寒芒。那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见尽头。
一个楚汉之争中的败将,到底值得刘邦派出多少兵力围剿?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队伍逐渐迫近,大纛飘扬,高头大马上的将军戎装战甲,正是沛公麾下第一大将:灌婴。
灌婴也远远地看见了项羽。那个男人手持长剑,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索桥前,任凭猎猎西风猛烈拂面刮过,吹起玄色大氅的衣角随风飘动,他只是昂着头轻扬起嘴角,牵出一丝有些倨傲的弧度,冰冷的没有一丝波澜。纵然是旌旗蔽日、千军万马,在他眼中只视若等闲。
虽只一人,却有睥睨千军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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