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同意他从军还是秦空死缠烂打多年才争取来的。事事依着秦空的皇帝在这么多年的请求下才松了口,绝对下了很大的心理建设。
虽然秦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凭借多年抄写金刚经的经验来看,他最好赶快请罪,不然他绝对惨了。
但看看周围水泄不通的人群,再看看他们好奇崇拜的眼神,秦空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现在下跪哭呢?还是回去再下跪哭呢?
爱面子的秦小将军最终还是没在全长安人眼皮子底下撒娇哭泣。
他僵着笑脸,努力做出自然的模样,看着皇帝仁和的扶起安北,然后再亲切得牵着人的手往前走,全程没给秦空一个眼神。
完蛋了……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安北和一众将士,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秦空怂怂地跟在皇帝身后,一路跟到了金銮殿。
然后在皇帝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下,熟练的“噗通”跪地,膝行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秦空凄然泪下:“皇舅,秦空九死一生,能从危机四伏的边关回来,靠的是秦空想再见您一面的心啊!”
皇帝:“继续编。”
秦空哽了一下。
他面不改色继续哭:“秦空两年未归家,每当太阳落山时便眺望天涯,千里之隔阻断了我们舅甥二人的身,却阻不断我们互相思念的心。”
话毕他抽了抽鼻子:“皇舅,你想念秦空吗?”
“不想。”
“…………”
这让他没法接话啊。
“皇舅……”他抬着水汪汪的眼睛,使出了往常百试百灵的招,“你不疼我了吗?”
皇帝呵呵:“不好使了。”
秦空暗地里咬咬牙,本不想如此,可谁让今天的皇舅意外难搞。
跪地上的青年默默收回了手,看得皇帝挑了挑眉。
咋的?闹起脾气了?
只见青年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卷起袖子,露出一胳膊大大小小的伤疤。
皇帝终于变了脸色。
秦空委委屈屈低头:“全身都是。”
这苦肉计用的好,哪怕明知道秦空在装惨,皇帝也被他装到了。
他从小娇养到大的少年,才走了两年就落得一身的疤,究竟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他抖着嗓子:“怎么这么多……这才两年啊。”
秦空没说话。
他能打匈奴又不是靠躺出来的,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刀伤,剑伤,烫伤,不知名的钝伤,身上还有几个箭口,暗箭留下的。
密密麻麻遍布在这曾经身娇肉贵的白衣少年郎身上,把京城打马游街的小公子锤锻成名震大康的少年将军。
期间多少死里逃生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皇舅不是外人,所以战场上受了伤还要强撑着下令的小将军委屈巴巴诉苦。
“疼死了。”
真是疼死了,刀剑砍在身上疼死了,被冷箭射杀疼死了,被火焰烫伤疼死了。
疼得小将军无数次在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皇帝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哪里还看得过去秦空继续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人扶到龙椅上。
他弯下身哄道:“乖,不疼了,身上还有没有伤?”
秦空屁股底下坐着龙椅,旁边还有一个皇帝在嘘寒问暖,心里美滋滋的。
他摇头:“不疼了,身上没有伤,都好了。”
自秦空出生起就把人当心肝护着的皇帝根本听不进去,直接冲殿外大喊:“富顺!!愣着干什么?喊太医!!”
殿外侯着的富顺连忙应声,拔腿往太医院冲。
边跑边心想,难道皇帝转性了?居然都把秦小公子打伤,这得多气啊!
金銮殿里的皇帝心急如焚。
这么多伤怎么可能没有事?会不会留下什么暗伤?或者留下病根伤了根基?
秦空劝道:“真没事!军医说我身强体壮,活蹦乱跳还能再活五十年呢。”
皇帝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什么五十年!你要长命百岁才对!”
秦空闭了嘴。
太医被富顺着急忙慌地拽过来,一打听还以为秦空怎么了,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老太医跑得快岔了气,最后硬是拖着胖胖的富顺跑。
富顺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这个一身老骨头平常总是慢吞吞的儒雅老头急得这么生龙活虎,声音发虚道:“慢……慢点……陛下有、有分寸,绝对不会……伤了秦小将军。”
老太医头也不回,两腿生风。
死太监懂个屁!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都是轻的,他在先帝底下苟活近三十年靠的就是谨小慎微。平常就怕秦空这小子太放肆惹帝王厌弃,看看!这才两年不见,刚见面就被打!
老太医恨不能飞到金銮殿给秦空挡剑。
想到那个从小就喜欢在他怀里拽着胡子撒娇喊“梅花爷爷”的小秦空,这会儿正遍体鳞伤躺在金銮殿,柳鹤梅直接扯着富顺的领口狂奔。
秦空!等梅花爷爷来救你!
刚一到殿,柳鹤梅甚至都没敢朝殿上看一眼,直接就要下跪替秦空求情。
“陛下,秦……”
“愣着干什么!赶紧上来!”
柳鹤梅懵懵抬眼一瞧,只见皇帝暴怒瞪他,而秦空……冲他挤眉弄眼?!!
看到秦空没事,柳鹤梅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立刻恢复了平常的温吞稳重,步履稳妥的上殿把脉。
边走边不着痕迹打量秦空。
瘦了,高了,皮肤还是那么白,五官比之前更锋利,人也俊,精神看着不错,看着确实没出什么事。
当着皇帝的面秦空不好和柳鹤梅太亲切,只在人给他把脉时无声叫了一句“梅花爷爷”,把柳鹤梅逗得胡子逗了逗。
这臭小子!
他感受着脉搏。确实有些小问题,不过没有大碍。
“陛下,秦小将军气血两虚,应多补补,臣开一些方子,小将军吃几月便没事了。”柳鹤梅拱手道。
皇帝皱眉:“没了?”
老太医一愣,还想有什么?盼着人生病?
他迟疑道:“有些伤了脾胃,可能行军路上没吃好,在京城养段时间便能不治而愈。”
秦空插话:“我真没事,伤早就养好了。”
皇帝还是不信。
“脱衣服,把身上的伤给太医瞧瞧。”
秦空:“…………”
抗争未果,他唉声叹气地卸起了盔甲,露出了上半身。
一瞬间,在场三个老人眼睛齐刷刷红了。
青年精壮结实的身体惨烈异常,大大小小的伤疤密布,甚至还有几个在致命处也有,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下去的,原本几乎完美的身躯全是裂纹瑕疵。
别说从小看着秦空长大的皇帝和柳鹤梅了,就连富顺都不忍得移开了眼睛,遮住眼底的泪。
造孽啊……怎么出去一趟,好好的人就成了这幅模样。
皇帝最受不得刺激,要不是碍着有外人在场,他早就抱着秦空哭了。他可怜的侄儿在外面受了这么大的罪,身边还没个关心安慰的亲人,不知道有多委屈。
柳鹤梅也痛心得很,小秦空从小就喜欢撒娇,手指擦破皮都要哭半天,娇气的不行,长大了是不哭了,可每次受伤都要找他诉委屈,一看就不是个能吃苦的。
柳鹤梅忍不住再次伸出手给他把了个脉。
确实没事。
不对,没事也得吃点药,反正吃不死人,多给这孩子补补。
莫名被安排了一堆药的秦空:“……”
莫非他真的有什么大病,但是军医医术不精没给他诊出来?
再三确定秦空没事后皇帝才肯放秦空回将军府,秦空来的时候一马一剑,走的时候抱着一堆药,可谓收获颇丰。
等一会到将军府,秦空赶忙把这堆苦的掉舌头的药扔在桌上,问福子:“小马呢?”
福子恭顺道:“找小白去了。”
这两匹马在府里有极高的自由度,地位仅次于秦空。
闻言秦空点头,感慨道:“两年没见了,让这两匹马好好腻歪去吧。”
福子犹豫一下,没敢告诉秦空此时小白正用它的马蹄子踹小马踹得正起劲。
至于小马?它的暴脾气可在小白面前发不出来,好好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马,此刻正可怜兮兮的被脾气温顺和善的小白痛揍。
也得亏秦空不知道,不然定要好好嘲笑这个“惧内”的烈马。
活该!就知道对着他横!
“福子,孙暇芓那里收拾好了吗?”秦空问。
福子:“人早就被您打怕了,得知您回来就闭门不出,奴才刚刚派人去警告了一次,一年半载是不敢闹事了。”
“我在京城这几年他就没敢有闹事的时候。”秦空笑道,眉眼张扬肆意,很是意气风发。
那孙暇芓早就被秦空吓破了胆,看他就跟看活阎王一样,秦空说不让他惹事他绝对老老实实,说不让他动的人肯定离得远远的。
秦空有这个自信。孙暇芓之前确实不是个东西,被他揍多了就好像患上了什么病症,一见秦空就恐惧到走不动道。
这还不止,公共场合听到有人说秦空坏话绝对大怒,都不等周围百姓的谴责,自己就赤手空拳跟人干了起来。
实在奇怪,被打还这么维护打人那个。
大概是真被揍出病了。
秋日的京城有着不同以往的安静,整座城似乎都是静悄悄的,被黄色晕染着,莫名透着清淡的欢愉。
大街小巷还是那么弯弯绕绕,渔民小贩各自为着生活奔忙。马头上的担夫粗糙的脸带着汗水,背着身上的麻袋。卖菜的妇女白布麻衣坐在摊位慢悠悠叫卖。
安静,悠远的生活有种令人闲适的感觉。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长安,秦空超乎常人预料的安分。没有再次骑着白马游街,反而窝在自己府里不肯出门,也不知道每天在鼓捣什么。
皇帝十分疑惑:“那小子真的三天没出门?”
富顺弯着腰十分恭顺:“秦小将军在府里三天,听下人说每天在房里研究什么,偶尔还传几个人进去,实在奇怪。”
皇帝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这家伙在搞什么。
“他传的都是谁?”
富顺:“都是坊间一些知名的人,有工匠,有织娘,有画师,甚至还有丁氏钱庄的老板,实在奇怪。”
皇帝疑惑道:“莫不是从军打仗两年被憋出毛病了?你派个人跟他说一声,如果真无聊就来宫里陪我,或者想要什么了跟我说一声,我什么不能给他,非要这么折腾。”
富顺应声退下,结果出了殿外还没多久就又退回了皇帝身边。
“陛下,秦小将军出府了。”
听到秦空总算愿意出门玩,皇帝这才松了紧皱的眉,满意颔首:“这才对!”
街上的秦空还没走出多久,就被之前热情百倍的城民们围拥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上到朝廷命官下到黎民百姓见到秦空都会来一句“秦小公子”,而不是合乎身份的“秦世子”,秦空从来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矫情,一句“秦小公子”也就成了他的标配。
等打完仗回来了,所有人都知道以前那个肆意妄为的秦空成了将军,还积累了惊人的功绩。之前辱骂秦空丢尽秦时炎脸面的朝廷命官个个改了口,一副我早知此子不是寻凡池中物的模样,百姓也纷纷改了口,从“秦小公子”成了“秦小将军”。
一个卖油茶的佝偻老人一见着秦空就笑眯眯的:“秦小将军终于回来了,两年没见了吧?”
卖菜的小贩是个年轻小伙子,也不怕秦空,调侃道:“秦小将军前几天好威风啊!”
旁边挑菜的大娘也哈哈笑了:“我也见了,这走了两年确实威风了不少,我当时乍一见还没认出来,越长越俊了!”
确实威风,少年将军,银甲红披,豪肝气胆,飒踏流星,让多少郎君红了眼,姑娘红了脸。
一听夸奖秦空脸皮可就厚起来了,眼中的嘚瑟止也止不住。
“只是长高了点罢了,哪有那么俊?”他装着谦虚的样子,“秦空可担不起诸位的夸赞,惭愧惭愧。”
嘴上说着惭愧,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多说点!
周围百姓发出一阵哄笑,连忙一串的赞美从嘴里蹦出来。
“长得好看还能保家卫国,秦小将军可是整个大康的英雄,我家娃娃也整天闹着要参军做您手底下兵呢。”
“自小就是个机灵的,长大了更是不得了,勇猛聪慧,果敢无匹,上可揽月下可捉鳖,实乃我大康第一人!”
“山中猛虎见了您都要绕道走,一身正气妖邪尽散,天上神仙也不如您啊。”
越来越夸张的溢美之词让秦空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他弯着眼睛拱手:“秦空谢过诸位!”
又是一阵哄笑,最后秦空是边道谢边骑马走过这条街。
“果然还是回家好。”他抛着别人硬要塞给他的果子,“自在逍遥!”
“是吗?”耳边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从军打仗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被声音吓了一跳的秦空下意识“刷”地抬腿,一脚正中来者的胸膛。
“我操!!秦空!!”一道身影被一脚踹飞,谩骂混着凄厉的惨叫。
秦空愣住了。
这声音……怪耳熟的哈。
打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这才把这声音和脑海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人对上。
秦空惊恐睁大眼:“蒋二狗!!!你没事吧?!!”
他赶紧下马把几乎吐血的蒋文卿扶起来,蒋文卿眼前发黑,被摔得七荤八素,蓝衣锦服上面一个灰白的脚印,身后的衣服都在摩擦中脱线。
他哆嗦着唇,就算被踹的脑袋发晕,导致看不清秦空的脸,也倔强的死掐着秦空的肩膀。
他艰难问:“谋杀皇子……是死罪,你知道吧!”
秦空“……”
我现在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很明显,蒋文卿不信,他一缓过气就骂:“靠!!枉本皇子一直等你,结果呢?!两年前不告而别就从军,你特么能告诉我一声会死啊!回来了就闭门不出,还谁的邀约都回绝,本皇子怎么不知道你咋那么牛呢!你丫要上天啊!”
磕磕绊绊扶着人上了酒楼,秦空把人扔脑后忘了两年还踹了一脚,心里还真有点愧疚,居然就这么听着他的谩骂,也不回声。
骂着骂着,蒋文卿自己倒不好意思骂了。
“靠……干嘛不回嘴,以前跟我对骂不是很开心吗?怎么军营里待了两年脾气还好了?”
大概安北听到这话会哭吧。
秦空这才哼笑一声:“哪能啊,爷让着你才不回嘴。”
蒋文卿大怒:“本皇子用你让?!”
“行了行了。”秦空挥手打断了他的嚎叫,“干嘛突然来找我,你有事?”
蒋文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颤着手指指着秦空:“你、你有没有良心!这么长时间不见我就算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这幅闺中怨妇的模样让秦空抽了抽嘴角,真是……还是这么不正经,哪里有皇子的模样。
秦空忘了自己比蒋文卿还不正经。
蒋文卿算是闲散皇子,他一母同胞的大哥才是正经太子,同出于皇后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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