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米兰没有那么美，倒时差也没有那么难受。言欢歪在座椅上，任由自己的脑袋随着大巴车的颠簸而晃动，把本就不清醒的意识混成了一坨浆糊。

她只是拒绝了老师为她准备的一二三四五…六个优质相亲对象而已，就被臭老头子发配米兰当翻译，美名其约丰富一下生活经验和写作素材。

言欢幽幽叹气，坐正了身子，双目无神。她不喜社交，这次米兰之行，估计会把她的对外社交值透支成无底洞，等回国得过很长时间才能补回来……

很快到了住处，一车随行人员安顿下来。其实这次来事情倒也不多，毕竟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真能用到他们的地方也不多，但肯定都在刀刃上。

言欢分到单人间，她刚放下行李没多久，便有人找上门。

“请问是言欢是吗？”门外是领队。

“我是。”

“我看资料上写的，你是会说日语对吗？”

言欢眉头一挑，知道自己来活儿了：“对。”

“好，你现在跟我走。”

言欢收拾了一下东西，带好纸笔平板，跟着领队走了。走廊上空荡荡的，看样子她是第一个被拎走工作的。

“是这样的，我们有位运动员他的随行翻译因为一些问题没办法过来，你先顶一下。”领队解释到。

“嗯。”

“还有就是……”领队一顿，笑道，“你以前教过几年书是吗？”

言欢脚下一顿，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是教过两年，怎么了？”

“哦，这位运动员情况有点特殊。他…今年要参加高考。”

“他……不能保送吗？”言欢不解。

领队古怪笑笑：“人家可不这么想。所以，特意选了你，可能想请你辅导辅导他的作业。”

言欢不语，只跟着领队走。既然来参加冬奥会，那么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在冬奥会上提升自己的世界排名。如此这般旁人有所异议也正常。

言欢在楼下见到了那位运动员，一个不算很高的清瘦的少年，留着稍长的碎发盖头。

言欢脚下一顿，因为倒时差而乱跳的心脏忽然一滞。

太像了，远远看去，不管是外形还是气质，他都像极了曾经初显锋芒的那个运动员。

但是走近了，她又发现，他们是不像的，尤其是那双眉眼。面前这个少年浓眉大眼，多了些清澈的真挚，少了几分神秘与风情。

“言老师好！”少年向言欢问好，并自我介绍，“我叫陈霁。”

“你好，陈霁。”

“我们现在要去场馆训练，我教练已经在车上了，现在就走？”陈霁很是爽朗，直奔主题。

言欢自然是没有异议，领队任务完成便原路返回。

等她坐到副驾上，便感觉身后传来一道打量的视线，于是回头看去，耳边刚好响起陈霁清脆的少年声。

“这位是我教练，羽生结弦。”

言欢回头，曾经让她无数次仰望的少年，那位如同星辰降世、神临人间的晴明大人，就安静地坐在那里。

年少时让自己一念动心弦的人，哪怕他已经走下神坛，哪怕自己知道他也是有缺点的凡人，哪怕自己已经好几年不再去关注他……可是只需要一眼，言欢就会遏制不动地心动。

羽生结弦坐在车后，周身气场没有了赛场上盛气凌人的侵略感，反而极为平和，他带着口罩，一双细长而摄人心魂的眉眼愈加突出。

和言欢对视的那几秒，他似乎是愣住了，旋即又向面前这个带着黑框眼镜、不修边幅的女人微微点头，用中文打招呼：“你好。”

“你好。”言欢简单回应，因为倒时差而乱跳的心终于疯了。老师为她挑选的相亲对象，她尚可以搪塞逃避。如今真实的心动却叫她无法自欺欺人。

一路懵圈地来到场馆，他们很低调，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羽生结弦，投来疑惑的目光。羽生倒是没有在意，自顾自关注着陈霁。

陈霁很快做好上冰的准备。羽生结弦会说一些简单的中文，但太过复杂的话还是选择说日语或者英语由言欢翻译。

言欢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恢复到冷静的状态投入到工作中。

即使只是训练的场馆，四周也立着不少摄影机，再加上不少人已经认出了羽生结弦。言欢很识趣地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

“你以前教过书？”羽生结弦用日语问道。

言欢反应了一会儿，直到那双狭长的眸子带着探究向她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怠慢：“对，教过两年。”

“我爸爸以前也是教师。”羽生的眼睛带了点笑意。

言欢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愿用自己对他的了解挑起话头，于是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你在B大读研究生？”羽生又问。

“是的。”言欢如实答。

“你认识俞诗先生吗？他的小说很有名。”

言欢没有想到羽生结弦会提到自己的老师，只当他是好奇，便如实说：“认识，他是我的老师。”

羽生结弦很惊讶的样子：“还真是没想到啊！”

言欢镜片后的眼睫微微一颤，羽生结弦的表情堪称完美的表演公式。他其实并不惊讶。

冰面上陈霁热身得已经差不多了。

就在言欢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时，羽生突然问道：“言小姐和宴春是同学？”

言欢眼珠微转，意识到他方才提到老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抬头直视羽生结弦的眼睛：“你认识她？”

冰面的反光照得羽生结弦的皮肤格外苍白，他定定看着有几分戒备的言欢，拧着瓶盖的手指悄然停下，眯起双眼笑道：“不认识，我读过她的小说。她也是俞诗先生的学生。言小姐应该认识吧……”

“认识倒是认识，只是也没说过几句话。”言欢垂眸，遮住涌动的心绪，不再言语。

他居然读过自己写的小说，倒是在言欢的意料之外。

言欢笔名宴春，笔下的小说女性主义色彩浓重，并不太受男性读者的喜爱。不过，她本来就不是写给男人看的。

羽生结弦问过宴春便不再多话，一心一意地指导起陈霁。

销声匿迹一年的羽生结弦重新出现在赛场，还是以中国花滑选手教练的身份。

言欢淡淡扫过他泪痕显著的眼尾，不禁去想，他究竟挣扎了多少个日夜才接下陈霁的橄榄枝？在教导陈霁的这些时间里，他是不是也会想起自己曾经的辉煌？

羽生结弦辅导陈霁时那副严肃较真的模样，恍然现出几分当年叱咤赛场的影子。言欢敛神，不再乱想。

这次冬奥会策划了特别节目，会有运动员在线直播互动，由多个国家转播，进行一些运动项目的科普，和对该项运动的现状分析，期间也免不了对运动员进行一些采访。

不出言欢所料，羽生结弦的出现和全新的身份，在内网和外网都一石激起千层浪，网上言论褒贬不一，但是当事人暂时没有回应与解释的意思。

完成训练之后，羽生结弦会针对陈霁今天的表现进行分析，对陈霁进行总结。羽生说的更多，不过，陈霁说的也不少。

言欢中日英三国语言不停切换，说的话是他们的两倍。她有些后悔没带点胖大海或者金嗓子来。

训练结束，三人准备返回。羽生结弦看见元气大伤的言欢，忽然对她一笑，眉眼弯弯，让人如沐春风：“辛苦了。”

言欢已经不想多说一个字，于是也对他笑一笑，多少有些无奈。

一旁的陈霁倒是没有那么含蓄，看见言欢一脸苦瓜样，少年爽快地笑了两声：“言老师，你声音都变了。”

对于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孩，言欢就更不想说话了。

“陈霁。”羽生结弦的声音有些生硬，没有了方才的婉转，带着些对爱徒的责备。

陈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己确实没太注重礼节。

言欢在外其实也是大大咧咧的直肠子，对于陈霁的话她并没有觉得冒犯。只是她也清楚，羽生结弦远比他看起来要敏感多思，于是在外更是要求自己面面俱到，堪称完美。

“没事。”她对陈霁笑了笑，又用日语解释道：“他年纪还小。”

“言小姐，十八岁不小了。”羽生结弦依旧笑着，声音更加婉转。

言欢脚下一顿，知道他对自己的袒护有所不满。

“我的意思是，陈霁还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

羽生结弦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翻译小姐，语调轻柔悠扬：“诶…？言小姐很了解我吗？”

“有幸看过羽生先生的采访。”言欢笑着回复，应付得如鱼得水，又落落大方。只是眼镜后一双杏眼半阖，显出些许颓靡。

走在两人一旁的陈霁凑着耳朵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少年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里，倒映出他们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后，不再朝气、不再期待的面容。

“没什么。”言欢如是说道，又不由感叹，“年轻真好。”

“那是！”陈霁开心地蹦了蹦，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夸奖，顺便从背包里翻出一本小册子。

谈话间，三人已经走到场馆外，接送的专车已经在那儿等待。

“我坐前面，我要背书！”陈霁飞快占了副驾驶。

言欢和羽生结弦一起坐在了后面。

窗外的风景没甚可看，耳边是车里陈霁断断续续的背书声。

陈霁背诗一句能掰成三句背，还伴随着嗯嗯啊啊的语气停顿。

听得言欢职业病都范了：“你挤牙膏呢，一个字一个字背……”

陈霁一顿，满脸惊恐地转头看向言欢：“我天，欢姐，你说这句话也太有老师那味儿了！”

“没背上多读几遍再背。”言欢提醒。

陈霁像个鹌鹑一般收回自己的脑袋，默默打开小册子，开始朗读。

言欢看着这小子努力的侧影，用日语问他的教练：“他平时也这样吗？”

“是的。训练累了会写写作业，说是要换换脑子。”

“……”言欢切回中文问，“陈霁，你高考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陈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垂倏地一红，声音也含了几分娇羞：“啊…没问题，我就是想考好一点。”

“你不是可以保送吗？”言欢身子微微前倾，意识到事情有点不简单，手指点开微博。

“我想自己考考……”陈霁越说声音越小。

言欢及时收住，一边在微博里翻翻找找，一边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小伙子有志向！”

羽生结弦眉头一跳，敏锐地感受到车内氛围的变化，微微偏头打量着言欢古怪的神色，轻声问：“怎么了？言小姐。”

言欢翻完微博，斟酌了一番，用日语说：“根据我的以往经验来看，你的学生应该坠入爱河了。”

羽生结弦闻言一改端正的坐姿，难以置信地歪过身子面对言欢，无声地指着坐在自己前面的陈霁，细长的眼睛被震惊撑得溜圆。这次是真的惊讶住了。

言欢亦是无声地点点头，对他的心情非常理解。

自己的座下独苗&开山大弟子可能是个恋爱脑，不管放哪个老师身上都是要命的存在。

羽生结弦转回去，震惊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又逐渐销匿，变得沉默。

在陈霁絮絮叨叨的读书声中，他轻声说道：“也许是个很好的姑娘。”

言欢双唇微张，内心对他的宽容表示惊讶。她没有反驳，将手机递过去，上面是一个女孩的微博。

少年的心思总是藏不住，暗戳戳地@一群人，其实只是为了那一个，但那一个总是不同的，在有心人那儿总是惹眼的。

言欢很快就找到这个惹眼的女孩。

“我猜是这个。”

羽生结弦接过手机向下滑了滑，基本是晒吃喝玩乐的，不是今天去这里玩，就是明天买了什么名牌，也很爱晒自拍，确实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孩，但那双眼睛过于精明了。

“嗯，眼光有待提高。”羽生言简意赅地下结论，倒是不太含蓄。他将手机还给言欢，又顺便提议，“留个联系方式吧，言小姐。”

言欢接过手机的手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心头一颤却不动声色地移开：“好。不用叫我言小姐，叫名字就可以。”

羽生结弦在心中摩挲着指尖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微笑着点头：“我有微信。”

两人互换了微信。

座在副驾的陈霁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阴风阵阵。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初恋即将胎死腹中。

“你很关心他。”羽生结弦很肯定。

言欢闻言，淡淡一笑：“天才不该被一份廉价的感情绊住手脚。”

羽生结弦看着窗外的风景，口罩下的笑意更浓：“不愧是俞诗先生的学生啊，欢酱。”

言欢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是玩不过像羽生结弦这样的聪明人的。于是闭嘴，不再多言。

可偏偏，兴许是知道自己没有那副九曲玲珑的心窍，她总是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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