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通当铺,一座比秦楼楚馆还要巍峨的高阁。四扇大门齐齐敞开着,两排八桌掌柜不停打着算盘,噼噼啪啪的珠算声此起彼伏,忙得是焦头烂额。
按理说,长安道上游行的皆是世家公子,纨绔子弟,从来都是挥金如土,绝不可能会到当铺来。可这万通当铺却是车水马龙,客人络绎不绝。来者衣着不凡,他们都不是来典当东西,而是来买货的。
浪荡子弟多,他们每月的银子皆不够花。这银子没了自然就会从家里偷点拿点珍珠玉翠来典当,换个千百两银子继续逍遥自在。
纨绔公子多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爹娘的东西也不当回事,有时也会误当了稀奇之宝。来万通当铺的人都是来寻宝的,运气好挑中一物,足足可以赚回一年的本钱。
那些掌柜们算的不是他们要出的银子,而是要收的银钱。锱铢必较,唇枪舌战是不停的讨价还价,谁都不肯吃一点亏。
“这位小姐,您是来当物,还是?”一位身着轻衫的少年迎上来,他身上穿着得是一千两一尺的天蚕绫罗。区区前门迎客的人都穿得如此雍容,这万通当铺看来是日进斗金。
“我来买的东西,你卖不起。”叶香君语出惊人。
那少年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她一通,心里犯起了嘀咕:“小姐且跟我来,饮杯茶稍后片刻,我这就去通知二掌柜。”
二掌柜三字一出,八只算盘齐齐停止,楼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如箭般聚拢过来,落在叶香君身上。
万通当铺做的都是价值万两的大生意,通常都只由八名前台掌柜负责清算,三掌柜便是方才的那位轻衫少年。只招待达官贵人,还得是四品以上,或是加封过诰命的夫人。
那小厮上前问话,他们还以为是对姑娘家客气,但这二掌柜一出口。他们都不禁是心中一跳,对叶香君留了心思。
可定睛一看,这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身边只跟着一个丫头,怎么也不可能是四品高官更不会已加封诰命。这让他们也都心里泛起狐疑,连讨价还价都忘了。
茶是上好的江南碧螺春,水也是上好的天山泉水。叶香君轻瞧着杯内的浮梗,眸中确是冷峻。
“白二哥,我说的都是真的,真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那轻衫少年挤了挤眼,“当铺外跟着许多乔装打扮过的护卫,想来是保护她的,她的身份定然不凡。这是笔大生意,难道您不想做?”
座中一名白衣少年,手持羊毫,落笔草书是行云流水。直到最后一个弯钩落下,方才提笔而起。他倏而抬眸,眼中星辰闪耀,面色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看都像一只看着猎物的老虎。
“京都里世家千金众多,但凡出行都会有乔装护卫保护,就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白衣少年将羊毫轻染浓墨,从容不迫。
“不是。”轻衫少年紧蹙着眉头,“她有些不一样。”
白衣少年头也不抬,笔落墨出,行云流水。
“她说,她要买的东西,我卖不起。”
笔尖顿止,一团墨色在宣纸中洇开来。白衣少年眸中略带了一丝深沉,将笔轻提起,瞧着宣纸愣了半响,在那团黑色中勾勒出花丝,将它顺而点成了水墨仙荷。
“有意思。”白衣少年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说自己的画作,还是另有它意。
茶是上好的黄山毛尖,水是上好的天山泉水,这一杯茶可比花楼里最贵的十八春要贵得多。
台阶上传来一阵轻悄有节奏的脚步声,来人轻功超绝,步履稳健,一看便是内功深厚之人。可走下的人却是个年纪轻轻的斯文公子,面如冠玉,羽扇纶巾。
“在下白玉书,是万通当铺的二掌柜,敢问姑娘是?”白玉书谦和温润,抱拳微微躬身是行了个礼。
叶香君起身,低头颔首:“白公子无需知道我是谁,做生意讲究的是买卖,不是姓名。”
白玉书一怔,着实是吃惊了。
轻衫少年耸了耸肩,满面都是,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那不知姑娘想做的是买,还是卖?”白玉书笑意温柔,羽扇轻动是儒雅从容。
“即是要买,也是要卖。很可惜,我的买卖你也做不了。”叶香君复坐下来,眸色冷然。
狂妄而嚣张,万通当铺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
白玉书笑意僵硬,手中的扇子也是微微握紧。他与轻衫少年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眸中都是犹豫不定。
眼前的少女面若桃花,肌肤胜雪,眉秀清眸,通身气派自带这一种隐隐的巍峨大气。若不细看,许多人都要被她这花容月貌给蒙蔽。
轻衫少年引见她,便是看出了她这无形的威压,而不是被她那大言不惭的口气给唬住。
万通当铺对楼,一双锐利的眼睛正从三楼俯视而下。
“主子,看来叶家小姐直到万通当铺做的是什么生意。”御卫深沉低语,手中的剑是不知不觉紧握起来。
“她当然知道,不然又怎会在里面坐了这么久。”窗边一人,剑眉斜飞,明眸如剑,月牙白长衫衬得他风神俊秀,无与伦比。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怎会知道万通当铺的暗门生意。就算她知道,为何三掌柜接待了还不够,还迎她到二楼呆了这么久。
她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主子,叶家小姐姑娘家一个,绝不会知晓那么多。她背后定有幕后人在指使,她或许是受人利用了。”御卫低声道。
“利用?”宁逸苦笑摇了摇头,“她有何利用之处呢?”
忠烈侯府已是风中的杨柳,随时倒塌。叶政尚且要找人依附,不惜利用女儿嫁得高门,求得一线生机。她一个侯府嫡女,六部内无丝毫人脉,江湖又涉事不深,能有什么可利用的。
她有敢于自毁容颜的魄力,从容应对陈安剑试的胆识,让姨娘庶妹自食恶果的谋略。就凭这这三样,天下间就没有人能利用得了她。
宁逸眸中深邃,他还是低估了这个侯门世家女。或者说,他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传话给小白,让他将她的生意接下。”
御卫抱拳领命而去。
万通当铺内,白玉书已经彻底变成了小白,俊俏的脸是比这墙面还要白。轻衫少年缩着脖子,瞳孔闪动是仿佛被雷劈过,双腿是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白公子大可以转告你家主子,让他考虑这桩生意做是不做。”叶香君将一封信留在案上,“这是我留下的定金,若是大掌柜不做这笔生意,就将定金原物奉还。”
轻衫少年见她起身,慌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恭迎下楼。等回过神来后,他甚至有些恍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待她如上宾?
他复而抬眸,只见白玉书亦是起身微微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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