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过从琴房到教室108步。”“从我到你那边，一共五步”

我知道我最近变得越来越经常晚回家。因为只要是小雨到学校上课的日子，放学后我们一定待在一起。我们一起不见得是去多美丽的地方，做多浪漫的事情，我们只是想在一起待着。

我们有时候是在旧琴房里弹钢琴聊肖邦的谱子，有的时候是去海边看夕阳闲抬杠，无论是什么时候，我们总有聊不完的话，很奇怪，就是聊不完。聊不完，还总是要依依不舍地告别。

“反正啊，你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就好啦。”

我不知道那天小雨为什么没头没脑地丟出这么一句话，我总觉得这句话的时态怎么想就怎么怪，不过……嗯，算了，珍惜时光，不去想它。

不妙的是，有天当我送小雨回家之后，匆匆忙忙地赶家，才发现老爸居然已经回来了，并且他把晚餐也做好了。

大事不好，我的第六感向我发出报警信号。

果然，我才把碗筷摆好坐定，老爸就开炮了：“你，最近很忙啊。”

“还好啊，不是很忙。”我只能敷衍他。

“还好？还好为什么我最近都回家子你才开始做晚饭？今天还更晚！根本来不及！老爸果真吼了过来。而我是真的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老爸一直讨厌下厨，不仅不下厨，还坚持不肯吃外面的饭，因为他觉得不健康而且不卫生，他就是这么难搞。

我看老爸的脸还是很臭，没办法，只好把阿郎和阿宝先借来挡一下了：“就是和阿郎、阿宝他们出去打球啊，有时候打

得太过瘾就忘记时间，对不起啦。”

“阿郎和阿宝？〞老爸撇了撇嘴巴，看起来很受不了的样

子，“我就知道是阿郎和阿宝！”

“爸……我想求和。”

“他们是坏朋友！你不要交这样的朋友！〞 老爸厉声道。

“爸！ ”

“他们抽烟、逃课、爱玩儿、爱泡妞，而且还不听音乐！坏人！他们是坏人！”

老爸这么说，让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一一老顾固。

“不听音乐就是坏人啊？”

“对”。

“你这样很不讲理耶。”

“什么不讲理？这就是道理！”老爸一贯比较难沟通。

看我闷声不搭理，老爸放下了碗筷，试着改用温情攻“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这是在关心你，知道吗？你年纪还小，你不懂。”

“哦。”我随口应付。

然后老爸是可忍孰不可忍地抄起筷子往我这边飞来：“哦什么哦！你这样跟老爸讲话的啊？”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吃饱了。”说完想马上离开。

谁知道我斗不过躲也躲不过的老爸还在我背后碎碎念着说道：“你减肥呀你？”

唉。

等老爸也吃完饭后，我耐着性子把餐桌上的碗盘全收进厨房里。我想，今天老爸做饭，我主动帮他洗碗的话，他的心情应该就会稍微好一点了吧。

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美了。

结果老爸好像还没气够似的，蹲在CD柜前借题发挥，继续念叨着：“你看！我跟你讲过多少次，CD不要乱放！做事要专心！”

“好———啦！”我边洗碗边不耐烦了。

显然，老爸觉得还不满意：“最好不要胡思乱想，做人要

规规矩矩，当个。“普——通——的——人。”我帮老爸把他老挂在嘴边的这句话说完，怪声怪气地模仿他，本来我以为这么一来就能把老爸给逗笑，就如平时的那样，可是他这以没有笑，反常地叹了口气，走到我的身边沉重地说：“你知道老爸听音乐听了几十年了。”

“我知道啊。” 他这样让我不知所措。

“年轻人在发育期本来就比较容易胡思乱想，我当了几十年的训导主任，看多了，所以我会知道，也可以理解……。”

胡思乱想。我注意到这是老爸今晚说的第二次，什么胡思乱想。

所以要多听音乐，不要胡思乱想，嗯？”第三遍。

“我没有胡思乱想啊。”微愠地，我回答道。

“还说你没有胡思乱想！” 第四遍，“你们老师都告诉我了，你在学校……”

“没有听音乐的话，我CD会乱放吗？你在说教之前可不可以先用脑子想一想啊？〞我打断老爸，忍无可忍地吼他。然后我放下才洗了一半的碗筷，在老爸受伤的表情里，我大步走回房间，把自己关在里头听音乐。

这是我第一次吼他，一直以来老爸就是很爱碎碎念的那种老爸。可能是因为他的职业病，可能是他父兼母职的关系，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可是我没正面顶撞过他。听得再烦我都不会吼他。我们父子两相依为命十几年来，第一次，我第一次冲他吼，我觉得很内疚，我甚至有点生自己的气，可是我……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怎么了。

在那个我们父子俩第一次怄气的晚上，我听了整晚的音乐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爸要没头没脑地训这一堆话，好使我哪里不正常一样，但我明明就只是今天比较晚回家来不及做晚餐而已啊！有那么不可原谅吗？

然后，往后的我，回想起来，才明白，为什么。

他以为我疯了。这是往后的我，回想起来，才明白的。

他以为我疯了。就像当年，他们以为小雨那样。

今天小雨没来上课，又没来上课。我实在是很担心她，她课翘成这样，今年真能毕得了业吗？我真的很希望我们能一起毕业。我一边这么忧心着，一边闷闷地走出教室。我想着昨晚老爸怄气，觉得实在很过意不去。所以今天打算早点回家，花两个小时时间烤个他最爱的德国猪脚赔罪。我正这么想着，晴依就以身后喊住了我：“叶湘伦！”

“今天，你今天可以送我回家吗？”

她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她的要求让我感到很为难。“骑脚踏车送我回家。”她重申。我的表情当时一定非常尴尬。虽然我和小雨并没有这方西的约定，可是在我心里，我脚路车后座的那个位子，只想为小雨保留。

“因为我看你骑脚踏车的时候都……”

“都什么？”

“没有啦！”她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尴尬地改口道，“我开玩笑的啦！再见！”

“再见。”我松了一口气。

“你等一下可以骑脚踏车送我回家吗？”背后又传来这句话，听声音我就笑了，果真是小雨，她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在吃醋。“可以啊。”我回答，然后笑着抗议：“你很爱学人

耶！”

“还不是跟你学的。”

“那你干吗不学我每天上课啊？”

“果真足叶老师的独生子耶！啰嗦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好好玩哦！，

“还装蒜！谁叫你那么爱逃课啊！“我也不想这样啊。”

“那是怎样？，

小雨扮了扮鬼脸，逐渐地我开始知道，每当小丽扮鬼脸时

就是她不想继续这话题的表示。果真她立刻把话题转移：

“没想到叶同学还是很受女生欢迎的嘛。”

“托你的福啊。”我故意逗她。

小雨皱了皱鼻子，故意装做随口问起似的：“那个女生挺美的哦？”“嗯啊。”

“你喜欢她吗？”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你，我想我是有可能被晴依吸引的。没错！我心里这么说，但是却没有这么回答：“没有啊，干吗？

吃醋哦？”

“才怪！”想了想，小雨好像还是对于晴依这个女生感到很好奇，“她叫什么名字呀？”

“晴依。不是吧，我们班长你也不认识哦？逃课逃得太严

重了哦，路同学。”

“是是是，叶老师的独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啰嗦啊！"嗬！这小雨。

“走啦！”我拉她。

“去哪儿？”她装蒜。

“去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啊！”

“可是我没空耶！”她继续装蒜。

“ 那我找晴依一起去好了。”我用激将法激她。

“喂！”她果然追着我来了，哈哈。

这次我带小雨去的是藏身于复杂巷弄里的老CD店。这家店是我小时候有一次骑脚踏车迷路时无意间发现的。算来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吧，十年左右的时间过去，这家老CD店依旧保特着第一次我发现它时的样子。除了十年前那位长了一张阴沉脸的

秃头中年老板，换成了戴着厚厚胶框眼镜看不出年纪的古怪男

生而已。

仿佛遗世独居于时光隧道之外的老CD店，以一种被这世界遗忘也遗忘这世界的姿态安安静静地存在。

“这是我第一次爱上音乐的地方。”我告诉小雨。

“怎么说？”

“好像是五岁左右吧……我记不太清了，反正从很小的时

很开始，我就被我老爸硬逼着学钢琴，那时候我真的恨死钢琴了。“哦。”

“你呢？从一开始就爱上钢琴的吗？”

“当然不，虽然称不上从一开始就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反而应该说是很庆幸有钢琴的陪伴好打发时间吧。”小雨

的这种想法我现在十分认同。

“你们女生小时候都不喜欢出去玩的吗？”

“当然喜欢啊！可是我不行。”

“为什么？”

“身体不好，所以我妈不放心我出门。”“那你童年不就过得很无聊？”“还好啦！反正我有钢琴嘛。反正我有钢琴嘛。小雨这么说，我很同意，打从心底里同意的。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好像学校突然有什么事

要老爸过去处理，当老爸挂上学校打来的电话时，我简直乐歪了！难得有一天下午可以不用练钢琴，棒呆了！真的棒呆了！

我还记得我很耐心地等到老爸已经出门十分钟，才偷偷的溜出去。去骑脚踏车，可能是乐过头的头系吧，我想，没想到我居然骑着骑着就迷路了。”

“让我猜，这里就是你迷路的终点？”

“完全正确。我因为又累又渴，所以心想干脆进来听音乐

休息一下好了，接下来的事你还有兴趣猜吗？”“猜对了有奖品吗？”小雨顽皮地问。

“有啊。”我心里觉得我就是奖品，但是我没有说。

“那我猜——接下来，你在这里，和音乐待在一起，听着听着，“”很奇异地发现，本来被逼着喜欢的音乐，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你就真的爱上了。”

“完全正确！”完全正确，正确得好像当时小雨就在这里的那种完全。

我把手边的唱盘放进音响里，拿起耳机，帮小雨戴上：“就是这首歌，在这里，我最爱的音乐，还有，我最自己的地方。”

此时此刻我放给小雨听的音乐是我最爱的一首歌，我好久好久以前就想和小雨分享的经典老歌——《情人的眼泪》，姚

苏蓉唱的版本。

此时此起。我在小雨眼中，也看见了眼泪。

我不明白小雨此时此刻为什么突然哭泣，呆望着哭泣的小雨，我有点不知所措子，于是只好就这么静静的陪着小雨，等她哭完。

为什么要对你掉服泪

 你难道不明白为了爱

要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开

我眼泪不会掉下夹

掉下来

在一首歌的哭泣之后，小雨拿下耳机，像是松了口气那般

说：“其是，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相遇只是个巧合，可是现在，我終于明白，这其实是种注定。”

“突然的，说什么啊？”

“这也是我最爱的一首歌。当这首歌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吧？”

“嗯。”我不太明白。

“但这是我最爱的一首歌，”小雨又重复了一次，呢喃似的那种，“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嗯。”

“走吧。”

“去哪儿？”

去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啊！本来我以为小雨会俏皮的这么说，可是她没有，她直截了当的说：“这次换我带你去我最自己的地方。”

最自己的地方，顺着小雨家旁的石阶梯上去，是一处可以眺望海洋的面海顶楼天台，那是小雨最自己的地方。

那不是很长的石阶梯，于是我们一口气爬上去，爬上可以眺望海洋的面海顶楼天台。我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身后的小雨苍白着脸喘着气、喘着气，好像快要晕厥了似的喘着气。

“你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气喘。”小雨，说着，熟练地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形状奇怪的透明器具用鼻子吸了几口，想是用尽全身力气那般用力的吸了两口气，然后虚弱的说“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嘿，你别吓我。”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样苍白的脸。

过了很久，小雨还是很虚弱的样子，不过嘴唇总算不再那么紫，她嘘了口长长的起，遥望着海洋，然后转向我说：“所以啊，我不能接吻，也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啊。”

“真的假的？”

“骗你的啦。”

我想这么相信，相信这又是小雨恶作剧捉弄我，可是很奇怪的是，我发现我不大相信，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真的。

“嗯，跟你说个秘密哦。〞

“嗯？”

“我………”

我希望她说：我喜欢你。而此时抬头凝望着我的小雨，表情感觉也像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结果她没有。结果她说的是：“我数过，从琴房到教室总共是一百零八步。”

大概是失望的关系，我赌气地喷了一声，回了一句：“无聊。”“无聊那就不要聊啊。〞然后小雨好像也生气了。

“好吧——”我只好微笑着凝望小雨，我在夕阳下，在这面海的顶楼阳台，对她说，“从我这边到你那边，一共五步。”

“你又知道啦？〞她还是没有完全高兴起来。

“我就是知道。”我边说边张开手臂，微笑着走向小雨，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六步。因为小雨倒退了一步，她作弊。但是作弊的小雨终究还是停留在我的怀里，在夕阳下，在这面海的顶楼天台，怀里拥抱着小雨，感觉如此美好。

“嘿！”我轻轻摇摇她。

“嗯？”她看向我。

“这送你。”我小心翼翼地从包包里拿出早就想要送给小雨的肖邦琴谱。我看见按过琴谱之后的小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感动。

“不是吧？你那天参加斗琴此赛，为的就是赢得这琴谱送给我？”

“帅吧？”

小雨没有回答，她只是笑，她笑着踮起脚，笑着仰起脸，然后，吻上我。

她骗我。她可以接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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