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两人的那份心意

“怎么回事呢？”

某天，顾星桥叹了口气。

白玲遭逢不幸，失去了方羽以外的朋友。原本有机会再次行走，但因为承受不了他人无心的冷漠，选择逃避。

然而，方羽却死去了，白玲之后应该何去何从？

顾星桥看得出她没有用自己的双脚走路，甚至没有在练习。那么，人际关系呢？她说自己跟方羽就读同所高中，那现在呢？？为了得知真相，顾星桥想知道她有没有去上学……怎么可以不去上学。

［方羽似乎也心里有数，因为他曾经说过，千秋开始不去上学是自己造成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星桥拍了拍笔记本。

他知道白玲失去了身为支柱的方羽，会无法融入学校。可是，因为这样就逃避上学，未免太过极端了。虽然方羽口口声声说——会永远陪伴著白玲，自己却先走一步，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方羽并非真的离开人世了。不但作为白玲的另一半活著，也晓得复活的方法。

结果却断定是自己造成的。

而且，令人在意的不只这一点，和白玲见面的第一天，她确实说了这句话。

──我因为某个理由，已经决定再也不交朋友了。

关于白玲的这句话，顾星桥感觉似懂非懂。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她是因为脚的关系，开始避免与人接触，但理由似乎不光光只是这样。

绞尽脑汁思考，还是想不出理由，今天只能放弃了吧。

顾星桥这么决定后，阖上笔记本，准备前往学校。然而，这件事却将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知答案。

某件事降临在残酷的现实世界。

“毕竟是你害方羽死掉的，你还有什么脸面去学校！”

顾星桥惊讶地看着站在白玲前面的那个女生。

…………啊？

咦……是白玲害死他的？

不不，那个女生在胡说什么，因为雨北秋不是说过方羽是在参加社团活动时，因为心肌梗塞而死的吗？

“等等！”

难不成──

顾星桥的脑海中产生了某个预感，同时传来传来谈话声。

“吶，你晓得吗？大家都很喜欢方羽，却被你一个人独占。因为你住院，才会让他在去探望你的路上发生意外。这件事是谁造成的，应该不用我明说吧。”

“……对不起。”

受到对方的谴责，白玲低声道歉，顾星桥顿时恍然大悟。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方羽几乎没有透露任何事情给他们知道。即使有好奇的事情，也只会叫直接去问白玲。那家伙唯一提供的假情报──也就是自己的死因，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换句话说……代表只有这件事他不希望顾星桥他们去问白玲。

“吶，你晓得我为什么要这样责备你吗？”

对方在继续刁难白玲。

“反正到了明天，你又会全部忘光光吧？然后辩称‘方羽的死不是我造成的，是他自己死掉的’你知道我们听到你那句话有多生气吗？你说啊！”

“…………对不起，是我造成的……”

听见她们的对话，顾星桥背后顿时冒出冷汗。啊啊……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方羽会说是他害白玲无法去学校。

是方羽自己擅自死掉，白玲不可能会说这种话。换句话说，说这句话的是方羽，是他为了袒护白玲，才会这么说。然而，从不受欢迎人物的白玲口中说出这种话……当然不可能再去学校了。

“吶！看著我！说些什么啊！”

因为突然传来的怒骂声，让低著头的顾星桥回过神来。那位访客似乎情绪非常激动。隐约可以听见哽咽声，莫非是白玲哭了──

“啊啊，唔唔！咳咳！”

顾星桥忍不住清了清喉咙，音量大到打断了两人。

顾星桥瞪着看过来的少女，对方似乎才发现这个陌生人，一时间又被顾星桥那犀利的眼神所吓到。

这招那名陌生少女似乎相当管用，原本充满怒意的脸上，逐渐透出一抹胆怯，然后……

“再……再见。”

白玲一动也不动，看得出来她的双眼有些泛红，当然会想哭吧……被说了那种话。

“……对不起。”

“不，没关系……”

一股沉痛的气氛笼罩著他们，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后──

“那个，你还记得吗？我那时所问的问题……”

“咦？”

所问的问题？记得好像是……

──雨北秋夺走了你的一半寿命。

──你对这件事没有感到后悔吗？

“……我还记得。”

顾星桥也记得之后的事情——你露出了那张悲伤的表情。

“我感到后悔，让他活在这种身体之中。那天过了方羽平常会出现的时间，他仍迟迟没有出现。正当我等得不耐烦时，看见一辆救护车驶进医院。在医院这不是什么稀奇的景象，所以我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等待他的出现。可是，他始终没有现身。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万万没想到那辆救护车上载的人就是他。护士小姐告诉我每次来探望我的男孩子生命垂危时，已经是数十分钟过后……”

“你……”

白玲的双眸蒙上一层深深的阴霾。

“……我不曾那么气愤过自己。就算不能奔跑，但要是能够行走的话，或许就能见到他最后一面。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没有努力练习走路。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没想到会如此懊悔，听到他的死讯时，我甚至哭不出来。”

白玲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蹲坐在病房时，遇见了那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他胁迫我将一半寿命分给方羽，我毫不犹豫地交出了自己的寿命。之后才开始思考那句话的意思，可是，当时我没有这种余裕，等到天亮清醒时，我发现日期跳过了一天，我以为是自己的脑袋终于出问题了，可是，连续一个礼拜后，我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一半寿命的意思。方羽在录音器录了留言给我，让我明白了一切。于是展开了我们双心同体的生活。只是……”

白玲停下了话语。

“只是？”

“我很害怕自己是否被方羽他讨厌了。”

“啊？”

“因为我让他困在这个行动不便的身体里。我一定被他讨厌了，想到这件事就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不不，不至于会这样吧。

他过去的确拥有健康的身体，难免会感到行动不便吧，可是他保住了一命。顾星桥一开始也曾经怀疑，雨北秋是否会怨恨自己害她困在这个小混混的身体里。可是，那家伙却说庆幸那个人是自己，方羽也是一样吧？

“方羽曾经感谢过我将一半寿命分给他。”

“既然如此……”

“可是，我不小心听到了他的真心话……”

“咦……”

“出院后，我回到学校上课，学校里有人为了方羽的事情同情我──也有人因此讨厌我。这是女孩子的世界经常会发生的状况。受欢迎的男孩子去探望不受欢迎的我，结果意外身亡，会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

“我开始不想上学，可是方羽因为担心我旷课，现在仍会去学校上课，结果代替我受到众人的责备。忍不住回嘴的他没有错。不过，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听完留言后，我惊愕不已，他说了‘很痛苦’……这是当然的，毕竟他也是人，不可能总是维持笑容。可是……我竟然让总是充满活力的他说了这种话，总是笑脸迎人的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白玲语带悔意地说道。

“我很后悔，竟然折磨自己最喜欢的人。最后我放弃了一切，方羽却向我道歉，说他再也不会说出那种话。可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有错。我是在后悔自己让他说出那种话，我一直后悔让他困在这个行动不便的身体里……”

“但是！”

顾星桥忍不住插嘴。

不晓得是因为不忍心看见白玲痛苦的表情，或者是还抱著一线希望。

“有复活的方法吧？那就没差了吧？”

明明自己早就隐约有所察觉，内心已经有个底，但还是脱口说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不能被知道的真相。

“……应该告诉你一切真相了。复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代价……”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顾星桥的肩膀上。

“那个方法──就是消灭宿主的灵魂，占有对方的肉体。换句话说，我跟你必须放弃剩下的寿命，选择消失，雨北秋和方羽才能够用我们留下的肉体活下去……”

“……………………这样啊。”

面对著这个现实，顾星桥冷静地答道。

……哎，其实从一开始就隐约察觉了，然后方羽迟迟没有复活、不肯将方法告诉他，这种种令人费解的行为，让顾星桥内心大概有了个底。

雨北秋，为了拯救她──顾星桥必须牺牲自己的性命。

“……你不惊讶吗？”

“因为我早就料到是这样了。”

“是……是吗……”

笼罩著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可是有件事顾星桥非知道不可。

“那么复活的具体方法呢？”

“他没有告诉我，他晓得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够复活后，整个人陷入了沮丧。然后某天这么对我说：‘我决定了，我要让你幸福。’方羽放弃继续活著。为了活下来必须用我的性命作为代价，假设活了下来，也必须活在这个行动不便的身体里，受到旁人的憎恨，饱受折磨。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做，让自己渐渐消失。不告诉我复活的方法，也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吧。然后，最后他开始进行补偿。”

“补偿……”

顾星桥喃喃念出那个充满寂寞的字眼，是选择消失的人所留下的话语。

“是为了补偿他曾经向我约定，他已经无法遵守那个约定，所以他开始替我寻找朋友。能够代替自己陪伴我的人，能够在身旁支撑我的朋友。所以他找到了你，他找到你，约你出来，和你讲条件，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顾星桥回想起方羽在录音器上的留言。本来觉得这家伙在胡扯什么，这种非常时期还搞这个。可是，那些全部都是为了补偿自己消失后的世界，方羽究竟是抱著何种心情……

“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要失去他，如果交到朋友，方羽就会消失的话，我宁愿不交朋友。我不可能交得到朋友，我只要交到朋友，他就会消失。这叫我怎么承受得了……”

“白玲……”

泪水终于忍不住溃堤。

“我已经无计可施，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我不希望方羽死去，我无法一个人活下去。可是，要我牺牲自己的生命，让他困在这个身体里，我绝对做不到。我无法逼他过这种痛苦的人生，因……因为我的任性，让他过著生不如死的人生。我……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激昂的泪水自少女的脸颊滑落而下，流露出无尽的悲伤。

房间内只听得见白玲的哽咽声，而他只能低著头不发一语。

那天等到白玲停止哭泣后，顾星桥在逐渐西沉的夕阳下，踏上归途。

“怎么办呢？”

今天终于得知让雨北秋复活的方法，可是那跟他们的期待有很大的出入。雨北秋知道这件事只是时间的问题，要将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顾星桥无法将那天的事情写在日记，决定早早就寝。于是到了后天。

［你们都敢觉怪怪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雨北秋的日记中透露著寂寞，顾星桥不禁垂下了头，接下来是这段话。

［没事吧？日记感觉没有什么精神。］

“我也很不擅长说谎啊。”

让雨北秋担心，代表自己还不到家。

如同顾星桥的预料，他的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标题是《关于复活的方法》，很明显，这是方羽发送过来的，应该是定时发送。

“要保密的意思吧。”

不是寄给雨北秋，也不是寄给白玲，而是直接寄给顾星桥本人，这代表是两人之的秘密吧。

然后顾星桥开始阅读那封冗长的信，阅读著方羽的飘渺心愿。

［阿玲好像告诉你不少事吧。哎，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无妨。我什么都没有吿诉小光，你大可放心。好，我想你也有很多事情要烦恼，但很抱歉，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容我直接进入正题，再次向你解释一遍，要让我活下来，必须透过某种方式消灭千秋的灵魂，完全占有阿玲的身体。不这么做的话，我的时间会渐渐减少，直到灵魂完全消失。］

方羽述说著白玲告诉的真相，果然……没有其他方法了吧。

［然后，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我选择让自己消失。我之所以没有告诉白玲让我复活的方法，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只是，在我死前我打算进行补偿。］

补偿，白玲也提过这个让人心痛的字眼。

［她因为太过依赖我，放弃走路。结果，我却死掉了。甚至让她无法去学校上课，要是没有解决这些事情，我便无法走得安心。所以，阿星，拜托你——让阿玲露出笑容吧。］

“方羽……”

顾星桥看着这个已经知道了第二次的“条件”，陷入沉默。是的，这就是方羽那所谓的条件。只有完成这个，才能知道复活的具体方法。

那天晚上，顾星桥写了一篇有些长的日记。

白玲的懊悔，以及方羽的心愿。

「…………」

“方羽选择让自己消失，可是在看见白玲露出笑容之前，他无法安心。所以我们两人来想点办法吧。虽然完全想不到主意，但我想要帮助他。”

唉……

叹了一口气，顾星桥重新阅读自己所写的文章。

这篇文章代表了什么意义，他想雨北秋应该能够明白。让白玲露出笑容，换句话说，这是要弥补方羽的遗憾。接受他的决定，代表……要接受他的死。

还有一件事。

这两人即将面临的残酷未来，也等于是他们的未来。换句话说，他跟雨北秋其中一方将会消失。可是顾星桥刻意不谈到自己的未来。因为现在比起他们，必须想办法帮助正在走向悲惨命运的方羽他们。

顾星桥完全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

可是，只要是雨北秋──

一定可以找到解决办法，因为他也是那样受到雨北秋的帮助。

“拜托你了。”

到了后天，顾星桥默默走在略微冰凉的空气中，翻开手上的笔记本。

然后开始阅读，阅读著雨北秋的──坚强与温柔。

［我全部看完了，原来他们两人有这么一段痛彻心扉的经历。我也赞成你的想法。我们一起，合力帮助他们吧！］

“喔……说得没错。”

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

雨北秋的日记充满了活力，让人看完忍不住会露出笑容，莫名让顾星桥感到想哭，真的很庆幸能够认识她。

接下来的日记并没有提到他们的未来，不过，那家伙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那家伙不可能不晓得有多么残酷的未来正在等待著他们。

可是，即使如此，雨北秋仍决定将帮助他们这件事摆第一。在这种状况下，那家伙不顾自己，选择为方羽他们奔走，将自己的未来摆到最后。

那么顾星桥所能做的就是──

“我们一定要成功。我跟你，我们两个人等于一个人，背对著彼此的奇妙搭档。”

走着瞧吧！

“方羽曾经说过，他还是希望可以看见白玲学会走路，变得坚强起来。但前提是白玲必须先变坚强。”

「嗯，说得也是，白玲本人还是要努力才行。」

白玲必须改变自己才行。变得坚强起来，让方羽能够走得安心。

然而，饱受创伤的白玲不可能轻易就改变自己。况且……

“话说，那家伙没办法走路吧。”

顾星桥问过白玲关于她双脚的事情。

她的双脚在初中时能够稍微移动，只要加以复健，就有机会能够行走。可是，没有长期练习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不是毅力或者决心的问题，而是在没有培养肌力与体力的状态下，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突然要求她走路，根本是强人所难。

然而，雨北秋似乎有个主意。

［你可能会担心她的双脚，但你可以放心。只要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白玲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走路的！］

“……哎，从计划上来说，应该可以走路。”

老实说顾星桥不觉得可以这么顺利。不过，没有其他办法也是事实。既然如此，就只能将赌注都押在雨北秋所想出的计划上了。

［不要紧，我们一定……一定会成功。］

顾星桥翻开笔记本，写下给雨北秋的留言。

“加油吧，这是我们共同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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