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珈恸

几个时辰后，阿绯体内的倒刺大部分被逼出体外，血液也渐渐凝结，紧紧贴在她身上，她的脸却不好了，大伤口皮肉外翻，小伤口无数，红色凝在面上，宛如阎罗鬼怪。

彤羽拿了手绢，小心给阿绯擦去血污，见阿绯白嫩脸上伤痕累累，不免泪流满面，悲愤不已。阿绯却面无表情，调理好气息后便站了起来，面色少有的冷清严肃。李霄钧见状也站起来，愧疚而复杂的看向阿绯。

阿绯也不理他，双手一翻，现出赫炽，只见利刃滚滚火焰，显是附上全部功力。李霄钧挡在她面前，有些难堪狼狈，躬身行了好几礼，低声道，

“求阿绯姑娘饶小妹一命，小妹她…”

“让开。”

阿绯只是平静看着，面上不悲不喜，彤羽从里屋拿出一只玛瑙帷帽，妃红纱幔垂下，遮住她受伤的脸；彤羽又找了件大红袄子给阿绯披上，细细掩住她满身的血渍，眼泪不住的掉。阿绯摸了摸彤羽的脸，对她粲然一笑，李霄钧又说了些什么，阿绯全然不管拂袖而走，看也没看他一眼。

人言恩仇必报，妖更如此，纵使同归于尽、葬身天地又如何？

阿绯放开神识，勘测到李灵珈在青白居，便踩上赫炽，御剑追去了。

几息间便落地，青白居外守着的家丁见一道红光大作，从飞剑上跳下个红衣红帽、看不清样貌的女子，连忙举棒拦截。阿绯轻巧避开，一个闪身便进了青白居，留下两个家丁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扯起脖子喊着什么，阿绯感应到温峤气息衰弱，心神焦急，无暇顾及二人，急匆匆的跑进院中。

屋外几个青衣小童守着，正是刚刚为虎作伥的几位，阿绯怒从心起，打出一道“风火咒”，几个小童身上陡起大火，挣扎嚎叫不停，阿绯封了二人口舌，闯进屋中。

一股纯正木系灵能充斥房间，温峤躺在床上睡着，李灵珈和一位老者立在两旁，见到阿绯前来俱是一惊。

阿绯压下滔天愤怒，奔到床边，细细的检查起温峤来。

他面色苍白，外伤尽愈，气息也安稳平和，只是那股水灵之气愈加单薄，几乎微不可闻。阿绯见温峤无恙，也放心下来，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不忍打扰他安眠。

“你这狐妖…” 李灵珈有些慌乱，瞪大眼睛望向阿绯。她以为她要几天才要调理完毕，不想才几个时辰她就行动自如，妖族果真不可小觑，可世间妖物稀少，她一介凡女又怎知妖族实力呢？

老者捋须良久，一双鹰眼精光闪烁，静静看她不语。

“出来，勿扰他休息。”

阿绯走出门外，火灵威压尽出，老者独自出来，镇定自若，强大的木系威压释出，与阿绯的火灵角力着。

若是阿绯全盛时期，这老者当然不是对手，可此时她有伤在身，堪堪与老者持平，老者借助院中花草树木，木灵源源不断，压得阿绯喘不过气，正当阿绯力竭之时，突感一股强大火灵汇入，霎时火灵大作，阿绯一举将他击飞。

只听“咚”的一声，老者被撞到院中巨石上，头破血流，早已没了声息，李灵珈也被火灵波及，跌坐在屋内，嘴角流血不止，受伤不轻。

阿绯唤出赫炽，一步步走向李灵珈。

李灵珈缩在屋内一处角落，睁大双眼瞪着阿绯，浑身不断颤抖，却未出一声求饶。阿绯见状冷笑道，

“你倒是好骨气。”

“技不如人罢了，我与你没什么可说。”

“好！”

阿绯此时颇有些欣赏她，如此临危不惧也是个奇女子，可折辱之仇堪比青天，只能怪她一时恶念，葬送了卿卿性命。

赫炽绽出红光，细细火焰释出，若是直接用赫炽捅穿她内息精华，她说不定魂飞魄散，阿绯感念她对温峤的深情，想留住她三魂入轮回，毁她今生肉身。

“予你狐妖一个忠告，切勿火灵外泄，时时收住威压，温峤如今已是普通人，再难承受你的妖灵…” 李灵珈七窍流血，极为艰难的开口说道。

“呵，还用你提醒？”阿绯加大火灵，团团火焰如烟花开放，爬上李灵珈的身子，渐渐烧光了她的木灵气息，此法以业火焚烧内息，不伤及外表体肤，却烧光灵气，虽然痛苦，却可全她三魂，供她再入轮回。

李灵珈眼神涣散，毕生修为尽数化为烟雾流散，她一声不吭，只是落泪，仍有大家风范。

“阿绯！”

只听一声惊呼，一个男子步履蹒跚，从内室急急奔出，温峤面色苍白，跑到李灵珈身边。

阿绯大惊失色，害怕伤了他，急忙收住火灵，一时气息不稳，嘴角一丝腥甜。

李灵珈气若游丝，虚弱倒在地上，见温峤抱住自己，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温峤乱掉的鬓发，眼神留恋不舍。

温峤满眼痛惜，拉住李灵珈的手，轻轻唤她的名字，

“灵珈，灵珈你可还好？”

见李灵珈摇头落泪，温峤更为难过气愤，转头怒视阿绯，只见她一身红衣迎风飘扬，头戴帷帽，长长轻纱垂下，看不清脸，温峤却记着她气息，认出是阿绯无疑。

“灵珈取心头血救我性命，你为何杀她？”

温峤面色苍白，眼神却是阿绯从未见过的疏离与愤怒，曾经流转爱意的眸子，如今却是冷冰冰的。

“温峤，我……”

阿绯害怕温峤误会，急忙上前解释，却被李灵珈一声呻吟打断，李灵珈微弱声息转移了温峤注意力，温峤看了阿绯一眼，也不给她时间说明，便抱住李灵珈回到内室，不顾病体孱弱，好生照料起来。

家丁们早在听到巨响时已经来了，都聚在院中，见阿绯收了火灵，也大着胆子上前收拾残局。

“竹合门大师死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又有几人喊着“还有两个小童也死了！”院里一下子忙起来，阿绯呆在原地，心中乱七八糟，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这个女的杀得！” 一个家丁指着阿绯大叫，其他家丁也一致看向阿绯，抡起手中的棒子对准她，众人害怕阿绯灵力，一时不敢上前，只是躲在不远处与阿绯对峙着。

“兄弟们莫怕，一会祢落大人就来了。”众家丁听到祢落大人要来，都定下心神，慢慢靠近阿绯，阿绯面纱覆脸，众人看不清她的样貌，只以为是竹合门的仇家来寻仇。

众人步步逼近，阿绯心乱至极，这些都是她熟识的面孔，常常来玉鸾院聊小丫鬟的年轻家丁们，阿绯不敢冒用灵力伤了众人，只能步步后退，掐了个遁印逃之夭夭。

温峤病急时，李灵珈叫师父和几个医术精湛的小童来温家医治，不想惹出这变故，修行十几年的木灵尽毁，沦为凡人。

李灵珈心如刀割，紧紧攥紧拳头，她本来对阿绯不过嫉妒厌恶，被师弟怂恿着趁狐妖病弱诛杀她，再栽赃她偷盗天机盘之名，如此一石二鸟，既杀了情敌，又得了狐妖四尾灵力，可惜他那糊涂兄长横插一脚，放那狐妖一条生路。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兄长啊，兄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指望一只冷血妖物记挂你的救命之恩吗？不会，妖族重恩仇，她如此受辱，只会将你我诛杀殆尽。

李灵珈千思百转，无奈心口剧痛，又呕出一口血出来，温峤不嫌污秽，用丝巾好好擦干，痛惜感激的望向她。

“灵珈，你以心头血助我恢复，你…”

“无妨，我此番被狐妖打伤根基，也不过一个凡人了，所幸你身上留着我的木灵，这还可护你一段时间。” 说完，李灵珈剧烈咳嗽，又咳出一滩血，她刚被业火所伤，虽被温峤及时相救性命无碍，身子却大不如从前了。

李灵珈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清明眼睛，无奈又凄凉。

她一向厌恶勾心斗角，愤恨争端，可惜却因嫉妒贪念陷入这般境地，若之前未听信翠雯谗言，不去诛杀那狐妖…；若兄长未现身阻止…；若师父不在房中看护温峤，来助我一臂之力…，凡此种种，若有一事实现，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师父？师父呢？李灵珈陡然睁大双目，适才与狐妖缠斗，一时惊悚，竟忘了感应师父状况，如今木灵尽失，却一丝灵力都察觉不到了。

“温公子…我师父如何了？”

温峤正为李灵珈擦着脸，听到她出言询问，心中一阵抽痛，慌乱间，他听到外面有人高呼，知道她师父已经殒身。

“他…”

温峤心中重达千钧，恩师离去一幕仍历历可见，他悄声红了眼眶，语气略微哽咽。

“那翠雯和松年呢？”

“灵珈……他们……”

温峤想骗她一切安好，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那李灵珈何等冰雪聪明，见温峤支吾哽咽之样便明白个大概。

竹合门就在纶城附近，她无事便常去炼药采药，研读药典，她性格清高冷僻，却独与师门众人交好，尤其是翠雯和松年，两人不过十五岁，对她更是推崇喜爱，师父亦是爱重她，常年带她外出行医，恩情颇重。

如今亲近之人俱因自己殒身，此等罪孽，百身何赎！

“带我见他们…” 李灵珈挣扎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室外，温峤也是大病初愈，阻挡不及，两人搀扶着走出屋外。

见一群家丁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为首的安虎见到温峤李灵珈出来，急忙向温峤汇报了状况，温峤头痛欲裂，摆摆手不欲再听。

家丁们抬了三具尸首，都用白布盖好，浓浓的火灵环斥周身，是阿绯出手无疑。

温峤面色复杂，神色痛苦的望着尸首，心中不知思索着什么。李灵珈缓缓上前，依次拨开白布。

第一具，师父枯藤真人，为人和蔼可亲，此生治病救人，是纶城著名医者，为护着李灵珈被阿绯一掌震飞，头部血肉模糊，早不见生前模样。

第二具，师弟翠雯，飞扬跋扈的少年，对人极好，爱笑又活泼，对自己又崇拜又袒护，他全身焦黑如碳，为业火活活焚死。

第三具，师弟松年，性格沉稳安静，最爱研习药典，所愿一生行医救人，他和翠雯都为业火焚烧，如枯木一般，再也认不出人形。

李灵珈双手颤抖，鼻间还可闻到肉类烧焦的糊味，无尽的伤心悔恨从心中泛到胃里，她听到自己干呕几声，先是一些酸水，后来是鲜血，再后来是莫名的液体，她听到温峤的呼唤和家丁们的叫喊，她恍惚灵魂出窍，站在高高的云端俯瞰着一切人间惨剧。她看到自己绝望的撕扯头发，又无助的捶地大哭，像她最厌恶的泼妇一样无理取闹。她平生最重仪表谈吐，怎会如此无礼丢脸。

怕都是狐妖的幻术罢了，她站在天边，泪水流了满脸，大睁着双眼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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