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26）

我本想明日一大早就等在城门外，想谢欢亭见着我，是不是会敞开他的大氅把我抱在怀里，是不是又会说一箩筐的废话……这些甜甜蜜蜜的事情，我很是想了一阵儿。

然后我才猛然想起，我此前瞒他骗他，如今又与他隔着他死去的亲朋，他那么聪明，必然已经知道了我心性大变，只怕要恨我入骨。

他若能一剑杀了我便好，由他去收拾山河，必不会有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事情了。

彼时我在九泉之下，应该也会开心。

我做了个梦。

起先我在城门外，看着谢欢亭的车马一点点的走近，满心欢喜地向前几步迎接，却见谢欢亭策马扬鞭，冷漠地与我擦身而过。

然后画面一转，是他不知怎的一身血污，似乎躺在我怀里，心口上插着一柄匕首，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紧紧地抓住我的前襟，说道：“我、我不怨你……”

最后，我一抬手，匕首从他心口拔出，带起一串飞扬的鲜血。

——我猛然惊醒，怔愣许久，才发觉只是做了个梦。

崔山石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见我似乎情绪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我见是他，彻底清醒过来，长舒一口气，说道：“没怎么……待会儿你去接谢欢亭吧。”

崔山石放下药碗，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应下，又出去了。

我一口喝完药，又愣了好一会儿。

是我不敢见他。

一直到了天色将晚，我才见着谢欢亭。

他被人押着，双手被绳子绑了起来，像个囚犯一样来到我面前。

我一看见他就慌了，连忙去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绳子，却听见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也要……你也要杀了我么？”

我一震，抬头与他对视，他眼睛还是亮的，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很多我没想到的情绪。悲戚、绝望、悔恨……还有对我的疑虑。

我猛然后退一步，迎着他眼中呼之欲出的千言万语，我收回了不停发抖的手，背在身后。

人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怎么会呢，”我听见自己说，“我爱你至深啊……谢欢亭。”

谢欢亭眼神动摇一下，陡然落下泪来。

这场梦什么时候能醒？

我还在等他回来呢。

我叫人打了一副脚铐，把他锁在我的……寝宫。

据我所知，每个暴君都有这么一段时间，沉溺于声色犬马，颠鸾倒凤、日夜笙歌。

我当然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谢欢亭是不是恨我、怨我，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怀想从前种种，都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他还活着，我也活着。

这就是最好的情形了。

只是偶尔我还会伏在他身上，黏黏糊糊地亲他、抱他，会说出一箩筐的废话，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一对真正的爱人一样。

我这才发觉，原来我与他，与天下万万有情人一般，皆是恨海情天之下，一叶浮游的孤舟，大浪席卷，无人幸免。

只是醉生梦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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