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世界很好，我曾记得

“人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苍与清汕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知了鸣叫。

清汕嚼了嚼嘴里的瓜子，伸出手摸着他的小脑袋，“当然都是跟你一样了。”

“可是。”苍抬起眼眸，声音有点轻，“同学们都说我很奇怪，跟他们不一样，祖母……为什么呢。”

清汕的眼中闪烁了几下，把苍抱在怀里，轻揉他的头发，说:“他们不知道呢，你的心思，又会有多少人能明白呢。”

而这个很小很小的少年，隐约也知道些什么，在自己能记得不算多的事情之后，爸妈因为一些原因搞得家庭破裂。

先前的一段时间银木从庐乡市回到了这里，他对自己的好还是同往常那时一样，并不会有什么差别。

但在苍的眼中，他的举动却总是伴有一股子的机械感，这种强加于身的“爱”让苍很不舒服，甚至是厌恶。

还好在他出去工作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苍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而自己的母亲枝烟会时不时地来看望自己，对于她的印象，苍很愉快地就让自己接受了。

在枝烟的身边时，会有种亲切的感觉，与在清汕旁的感觉一样。

“我想她了……”少年低声说着，露出双眼睛看着天空，不知是说给清汕的，还是说给远在庐乡市的枝烟的。

蓉是单亲家庭，由她的妈妈春桐一人在抚养，靠的呢，就是包馄饨的手艺了，在他的记忆里可是一绝的！

店铺在宏川小镇里经营，每当中午时太阳高挂，苍便会与蓉待在这个小小的馄饨店里。

“给，你的。”蓉端着两碗馄饨，一碗放到桌上给了苍，一碗留给自己吃。

他伸出小手把碗移到面前，热气扑到脸上，很暖和。

“小心哦，还很烫呢……”蓉叮嘱了几句，给他拿了勺子。

“唔，谢谢。”苍小心搅动着，随后从兜里拿出了五块钱塞到了蓉的手里，“吃饭的钱。”

“啊？其实不用的，我们都是邻居嘛。”

“不行的。”苍摇了摇头说:“祖母说过不能那样的，吃东西是要给的，尤其是认识的人。”

确实是不能呢，蓉这才把钱收下，“晚上了一起去看星星哦。”

“嗯，好。”

下午是无聊的户外活动，苍不想去，就一路小跑着到了旁边名字叫做梧海村的小村落。

如今的地面翻新，黄土被块块石砖铺盖，没有灰尘飘拂的空气很是清新。

推开院落的木门，一道身影轻点了下他的鼻子，苍抬起头，有些吃惊，嘴巴张得大大的，紧紧地抱住身前含笑的枝烟，“妈，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枝烟说:“在上午你去上课之后来的哦，快过年了，我请假过来待几天，多陪陪你，今天呢，要一起来扫房子。”

“扫房子？”苍眨了眨眼睛，看到枝烟的右手拿着扫把，“把房子扫走了我们住哪？”

“哈哈，不是哎。”枝烟被逗笑了，解释说:“我们要把房子打扫干净，赶走恶运呢，祈福新年到来的美好。”

“枝烟啊，过来一下。”

听到清汕喊她，枝烟应了一声，见苍举着小手也要去，便把他也带了过去。

清汕老了，腿脚也不好，拖着年迈的步子扫几下就气喘吁吁的，苍只是在旁边玩闹，大部分的劳作则是枝烟一人完成的，家中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过除夕之夜所要用到的东西。

烟花炮竹自然不能少，除此之外，还有香烟拜神的习俗要做，像什么土地神、西王母，甚至是阎王爷都要让人们晃着手祈祷好运，有时候会心想:莫非拜一拜阎王爷，说些好话还能添寿命不成？

但见清汕这么说，苍也就照办了，当然了，这是开玩笑的。

“祖母，我还有压岁钱么？”苍兴致勃勃地，晃了晃清汕的手……

清汕摇头说:“你长大了，要钱也没用，只会乱花，还不如买几斤的肉呢，多实在。”

苍脸色变得低沉，闷闷不乐，他看向枝烟，却见她点头赞同清汕的看法，说:“你祖母她说的没错，要听话。”

“啊～好吧。”苍嘟了嘟嘴，并没有太过在意，相比起用正道途径获得的钱买些玩具、零食之类的东西，自己还是更喜欢与清汕和枝烟待在一起。

“在数什么呢？”山丘上，苍与蓉躺着在看夜空。

苍说:“数流星。”

蓉问:“数流星干嘛，许愿么？”

“嗯，是啊。”苍点头说:“想弄点钱的，没钱了很痛苦。”

“你爸他不给你的吗？”听蓉这么问，苍叹了口气。

“他每月寄回来的钱都在祖母那里，现在不让我乱花了，我看着还有好多呢。”

蓉抬起脑袋看了会儿，“希望有人能找到这里呢，我甚至都不知道……”

呼——一阵风吹了过来，让她的声音听不太清，但他是知道的，便伸出手擦了擦蓉脸上的泪痕，指向天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

“你也像我这样，说不定晚上就能够梦到自己希望的东西呢。”

看他手掌合住，闭上眼睛，蓉也跟着，很好玩，连她之前想的东西都忘掉了。

就这样一直待到月亮升得很高很高，苍才与蓉告别回家。

院落里面，清汕与枝烟在外坐着，见怀里的苍睡着，清汕说:“我其实并不希望你跟银木是现在这样，只是……”

“只是都不一样了。”一旁的枝烟低着头，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多陪一陪他了。”

“让他能够知道，还有我在，不是一个人那样。”

除夕夜，一些回来的年轻人扛着金黄色的龙在街道上游行，有时候炮响，有时候会有烟花在空中绽放，啪的一声发生响声。

不少的孩子在大人之间来回地跑，苍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要是没有压岁钱他们一定不会这么高兴。

吃过饭，清汕看着院落内欢笑的母子俩，也笑了，她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第二天清晨，苍没有看到枝烟，只是在床头发现了一封信。

她走了，怕在真正的告别之后会不想走的吧，除了嘱咐他的话，就是要听祖母的了，在她那里，他感受到了，心里缺失的东西。

那个上午，苍一直在哭，泪水止不住地掉落，直到清汕给了压岁钱才抽咽着止住了眼泪。

随后的日子、夹杂着年月，春夏秋冬……

进入了高中，每晚回家时他总会看到满头白发的清汕在门旁等着他。

“不用每天都这样的，我认识路，你身体不好，以后多在屋子里休息。”

苍手扶着清汕进屋，轻揉着她的肩。

清汕捂着嘴咳嗽了几下，有血腥味，但并没有吐出来，而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还是咳嗽么？”苍皱眉问，清汕摇头说:“没事，感冒了，嗓子不舒服。”

自然是不信的——那天清汕身体摇晃着摔倒，一些亲人就来劝祖母去医院查下病因，休养一段时间。

但清汕不答应，说自己很老了，不用再花什么时间，在该走的时候 她无论如何都会走的。

有些亲人想把清汕接到他们那里去住，她不愿意，是念旧的，说梧海村是自己生活的地方，到最后也要留在这里。

高二的冬季格外得冷，当他从老师那里得知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的时候，来不及请假就跑了出去，几乎一路上都是在跑。

苍喘着气进去院内，看到了清汕躺在床上咳嗽着，周围的人很多，他并没有把目光放到他们的身上，只是走过去紧紧地握住清汕的手……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但他好像听到了，“世界很好……”

半夜的时候，清汕离开了，她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简短地写了她想要去看海，在火化以后希望能把她洒向大海，这个院子，就留给苍了，算是仅有的东西。

葬礼那天，枝烟陪着苍，安慰他，她自己的眼圈却是通红。

苍看了看周围，没有银木的身影，他知道他不会来的，“清明，善良，很像她的名字。”

晚上，苍打开清汕在先前就留给自己的一个包袱，在最上面的位置有一页写给他的话:

这里面都是银木他每月寄过来的钱，我也没怎么用的，可不要乱花啊，知道要干什么用的，只不过我可能就看不到喽——

苍没有哭，他知道清汕不愿意看到自己这样，不然也不会笑了，只是紧紧地抱住她留给他的东西。

在梧海村向东几十公里以外的巡海，苍按照清汕要求的，把她洒到了大海。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海的颜色，深蓝无杂，像他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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