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那年初见周棋洛时,他是个约莫十岁的毛头小子。
当时适逢正月,大雪纷飞,阿爹带回的那个陌生面孔很难不惹人注意。
于其冷冬之日,我尽管披着厚实的斗篷,也难以抵御这刺骨的寒风,何况那银发小子的穿着如此单薄,衣衫上的破洞露出发紫的皮肤,布满了淤青和瘆人的伤疤,在他手腕和脚踝处有明显的红色勒痕,想必是被绑缚了许久。
而深深刻在我脑海中的,是那双蓝色的眼睛,分明是很干净的颜色,眸中却透着凌厉的锋芒,凶险得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
三年后的再次相见,那段惊险的记忆像刀刻般印在我的心脏上,时至今日还觉心有余悸。
那天偶然得知周棋洛将成为自己的近卫的消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瞒着所有人偷溜去了后院。
原本因不想打扰到人家,才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接近,而鬼鬼祟祟的举动反而易引起一个护卫的怀疑,察觉动静的那一刻,他本能地举剑转身,剑刃恰好擦过我脸旁,一道划伤猝然在面颊上绽开。
此次是我头一回与周棋洛近距离接触,他的剑从脸颊划过时,那个锋利的眼神在我视线中无限放大,汇聚了一片令人瑟缩的阴冷,目光交织的顷刻间,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吞噬了整个身躯。我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用颤抖的身体勉强支撑着站立。
虽然是我自己有错在先,但受伤的毕竟是堂堂大小姐。于是周棋洛受罚挨了一顿板子。
可我的心里犹如长了个疙瘩,实在难受得发慌,某天夜里翻来覆去愣是不得入眠,索性溜到了后院,看能否碰运气遇上他。
夜幕之下,皓月当空,薄薄的雾霭给后院笼上一层白纱。在一片温柔的皎然中,少年挥剑的身姿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落在刃上的月光被倏地劈开,又遽然凝结成透亮的剑芒,跟随着剑的摇晃而划出亮丽的风景线。
走向院中的石桌,我刚将点着的灯放下,就见周棋洛迅速收起了剑。
“小姐这时候前来,是有何事?”他开口问道,却没有转身面对我。
是不是因为上次被坑了顿板子,所以不想看见自己?
我在石凳上坐下,一手扶着石桌,抿嘴朝他的身影温婉一笑,“今夜的月色皎如画,清辉似水澄澈,若只是待在卧房内,岂不是欣赏不到‘如积水空明’的美景?”
周棋洛这才回头看向我。兴许是受到月光的陶染,少年眼中的眸光柔和了些许,与往日所见的锋芒截然不一。
“早听闻小姐才华横溢,没想到还拥有这等闲情雅致,在午夜时分来这等阴凉之处赏月。”那对眼睛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我,“周某记得,上一次小姐步入后院是正值午时,莫非是为了感受日光的灸热?”
这家伙果然非常记恨那茬。
我文雅的笑靥抽搐了几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继续道:“先前的那件事……你的伤,好些了吗?”
“皮肉之伤,不足挂齿,还有劳小姐惦念。老爷念到是是初犯,不仅从轻处罚,还在事后准备了上好的膏药,周某感激不尽。”周棋洛的表情毫无变化,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自身,“然周某酿成的大错永不可消去,甚惧会再度让小姐身受危险之中。倘若小姐还觉那大板打得不够痛快,周某甘愿承受任何方式的惩罚。”
把自己贬低到如此程度,不是显得我更像个坏人了吗。
这回我立不住小姐的端庄了,直接眉眼一撇,眼巴巴地看着周棋洛,“其实我现在来,就是想找你道歉的……你不要一直说这种话嘛,这样我就更愧疚不安了,连觉都睡不好的……”
周棋洛的神色总算有了一丝变化。他微挑一下眉,语气夹杂着几分讶异:“小姐,周某这条命现在在您手上,完全任您玩弄,让您这般低声下气,该是周某的不是了。”
“别给我扯东扯西的!”
我猛地一挥袖,感觉心中有火在隐隐燃烧。鼓起腮帮子,烦乱地把弄着垂落的发丝,像个气炸毛的兔子,张口怨道:“我一直认为这天下事,判断对错就是在于事物的本质,就该抛开名分地位这些缥缈的东西。若连对错都要根据其来判定,那天下还有何公正?小姐又如何,犯错就是犯错,再尊贵的地位也改变不了事实。”
从衣兜掏出一个小瓶子,我伸手在周棋洛眼前晃动几下,一把扔过去,“虽说此药你已从阿爹那里收过一次了,但与我给你的性质不一。若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就老老实实把它收下,若你不接受,你就将它扔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说!”
而后我就站起身,提着裙摆小跑离开后院,不留下一个回头。
被甩在身后的周棋洛在原地杵了半晌,远远望着我离开的方向,又盯着手里那瓶药,指腹在瓶身上轻轻摩挲,眼底闪过微光。
“……多谢。”
嘴角微扬的弧度小到他完全不自知。
又一年寒冬腊月,朔风携着霰雪,在尘寰中四处穿梭,映下的痕迹刻着彻骨的冷意。喧闹的巷子似乎障蔽了寒冷,熙来攘往的行人留下欢声笑语,予冬日增添了许多温度。
而于此繁闹之地,伫立在街道一处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男人环抱双臂,腰上佩着长剑,银灰的发丝与皓白的雪融为一体,眼瞳的颜色如湖水般湛蓝,却透着凌厉的锋芒,脸上分明的棱角攀刻着淡漠,向过路的人宣告着自己生人勿近。
他笔直地立在原地许久,视线蓦地接触到什么,眼底积聚的阴冷倏地消散,柔和的水光在眼中荡漾开。
落进他目光的是一道娇俏的身影,带着明媚的笑靥蹦蹦跶跶地跑过来,觉得是有一只兔子闯入眼帘,活泼的模样使他眸中的积雪消融尽,只余下一汪澄澈的清泉。
待她停留在跟前,男人低下头,毕恭毕敬地朝比他低矮许多的女孩行了个礼,“小姐。”
“我都说了好几回,私底下不要叫我小姐,唤我阿薯便好。”我鼓着腮帮子,面颊印着不满的神色,“就像我也唤你为洛洛,而不是周棋洛一样。分明你侍候在我身边已久,为何要弄得这般生疏?”
而很快我又扬起嘴角,再度拾回灿烂的笑容,抬手把一串糖人举到周棋洛面前,“喏,给你的。”
糖人的形状是只小兔子,憨态可掬的样子映进眼里的那刻,蓦然变成我可爱的面容。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小姐,我不吃甜食——”
话音未落,他就感受到口中含住了什么东西,一缕甜意瞬间在舌上蔓延开。只见他的小姐径直把糖人塞进他嘴里,然后双手叉着腰,一脸笑意地仰头注视他,“哪有人不爱吃甜食的,只是先前你没有尝过罢了。怎么样,好吃吧?”
这甜味是周棋洛从未品过的,一股绵长的甜在口腔里化开,又填满了整颗心脏。他轻微勾起唇角,眼睛里微光闪动,亮晶晶得像泛着波光的湖面。
而于他心底荡漾的并非只有香甜的糖人。在那阵甜意融化后,呈现的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弯起眼睛,白皙的脸上挂着让人沉醉的笑容,足以温暖一整个寒冬。
哪有什么生人勿近?不过是只对一人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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