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长安城的夜，是摩肩接踵的繁华。宽敞的大街上皆是来往游走的行人，时而行色匆匆地低头赶路，时而驻足于街边的小摊。

在街头，立着一座热闹非凡的酒楼，这是长安城中名气最大的酒楼，但凡是达官贵族还是皇宫人士，皆爱来此大快朵颐。而此刻，二层楼上靠近楼梯口的方桌前围坐着三个人——

“逍遥生，既然来了为什么……嗝——不一起喝一杯。”虎头怪畅快地打了个酒嗝，晃了晃手中只剩下半壶的酒坛，示意边上的青衫书生一起喝。

“阿弥陀佛，出家人怎能沾这杯中之物，”逍遥生推开他送过来的酒坛子，转首对正好匆匆跑上楼的伙计道:

“小二哥，劳烦给我一壶清茶。”

“好嘞！”店小二一甩毛巾，利落地应下。

虎头怪无趣地摆摆手，继续把那剩下的半坛子酒喝了个干净，嘴里还不忘嘀咕:

“真没意思…来酒楼不喝酒…那来干什么。”

此时小二正巧把茶水给提了上来，逍遥生微笑接过道谢，不紧不慢地翻过扣在桌中央的茶杯，一边倒茶一边沉声回答：

“来找答案。”

“答案…啥…啥答案？”已经酒过三巡，饶是虎头怪也有些开始犯晕。

“剑侠客，你们长安的酒真…真带…带劲儿，完全…不差咱狮…驼岭的…嗝——！”

嫌弃地扇散他这充满酒臭的饱嗝，剑侠客似乎也喝得酩酊大醉，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竖起食指，在他眼前左右摆摆，笑他没见过世面:

“瞧你这熊样，这种酒只当作白水喝喝罢了，你是没见过我珍藏的佳酿，那味道…啧啧啧…”

“好家伙，改天再请我喝一杯！”虎头怪此刻也软了身子，歪头倒在桌上，闭着眼胡乱搭话，任凭打翻的酒水沾湿绒甲。

“切，你想得倒美…”才不会给他呢。

他的酒，是在当初思念骨头四处漂泊之时，于傲来国那棵樱花树下发现的。也不知是哪位酒友所埋，看那酒坛陈旧，想必已经埋藏多年，只是当年傲来国妖魔乱世，他的主人怕是早已忘了这几坛佳酿了。感慨着打开封盖，醇厚的酒香萦绕在鼻翼间，仅仅凭香气就足以让人醉去，他那时直道自己捡了大便宜。

不多时，对面如雷的鼾声响起，不用想也知道虎头怪已经睡熟，剑侠客暗自打算也随他一同睡去，却清楚听桌旁人一阵无奈的叹息：

“唉…剑侠客，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明白是瞒不过去了，剑侠客支手将自己从桌上撑起来，收起刚刚那番烂醉如泥的姿态，稳稳地端坐，眼神却始终没有看向逍遥生：

“还是想问早上的事情？”

逍遥生点点头，见他面上依旧是不愿多说的随意神态，心中竟觉得无名火起，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

“剑侠客，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师父，还有我们，还有骨精灵。”

“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便是。你一个人闷不吭声，还说什么要我帮你好好交代骨精灵，你可有考虑过骨精灵的感受！你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逍遥生越说越亢奋，引得四周的客人对着这里指指点点。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收了收情绪重新坐下，灌了一口茶水让自己冷静，随后紧盯着眼前的红发少年，待他答复。

听了逍遥生的这番话，剑侠客不语，只是抬头看向他:

这个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从初见时那样的文质彬彬，羞涩内敛到现在这般的慷慨激昂，情深义重。

逍遥生，你变了太多……

剑侠客忽得笑出声，释然般长吁一口气，摇着头总归是认了输: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要阻止我接下来的任何打算。第二，万不可将此事告诉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尤其是…骨头…”他的神情再度严肃起来。

逍遥生抿了抿唇，感到此事非同小可，犹豫片刻，还是先应下了:

“我答应你。”

得了他的保证，剑侠客才安了心，缓缓说道:

“神木林那天，我被一缕元神带入了梦境中……”

大唐官府内。

“剑侠客这家伙，怎么还不回来啊…”

骨精灵无聊地趴在窗口，手一下一下蹂躏着窗框上盆景的叶子。

“哼，偷偷出去玩居然不叫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撅撅嘴，发泄似的将手中的叶片撕成碎片。

抬起头，突然看见房外出现一个熟悉的红影，骨精灵伸手向来人打招呼:

“狐美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啊？”

后者先是一愣，随后快速将把手中之物藏到身后，礼貌回应道：

“这大唐官府的夜景与盘丝岭相比别有一番风味，趁今晚月明星稀，便想来走走。”

原来是打算找那书生去套话，谁知道他竟然不在，大晚上的，能去哪里啊！

掂了掂背后的无量袋，狐美人无声轻叹：

本想找个隐蔽之处服下化元果变成小狐的，谁知竟被骨精灵撞见了……

“你呢？为何还不休息。”

提起这事就令她火起，骨精灵愤愤不平地说道：

“还不是在等剑侠客那个呆子，偷偷拉着逍遥生和虎头怪出去喝酒玩了。”

哦，原来是跟剑侠客他们出去了…

狐美人暗自思考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正值她沉思间，骨精灵的脑袋却突然凑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说…咱们要不出去找他们吧…”

见她脸上写满了兴奋，怕是自己想要出去玩吧。

狐美人无奈，不得不狠心地打断她这个念头：

“还是别出去了，已经这么晚了，想必他们也该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官府门口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忙朝那赶去——

“你们终于……呃…逍遥生，怎么回事？”

骨精灵觉得自己的眼角和嘴角同时在抽搐，估计是没受得住眼前的奇葩景象带来的冲击：

剑侠客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逍遥生胸前，逍遥生一手扶着身前他，一手拖着背后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虎头怪，正艰难十分地挪动着步子。

对方并不答话，只是将身前“烂醉”的剑侠客交给骨精灵，虽然已经十分疲倦，但他面色却反常地平和:“带他回去休息吧。”

“哎，”骨精灵好不容易才扶住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剑侠客，忍不住皱眉道：

“怎么喝了这么多，这家伙平时不是整天说自己千杯不醉吗，真是的…”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逍遥生又转头向一旁站着的狐美人求助道：

“狐姑娘，虎头怪我一个人没法安置，所以…麻烦了…”

难得逍遥生主动邀请，狐美人轻笑，手肘靠上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语：

“跟我客气什么，这次可是你主动的哦～”

但逍遥生这回却是没脸红，只是默默地偏过头，俯身去扶起后面的虎头怪——

“这书生是怎么了……”狐美人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疑虑渐渐加深。

骨精灵吃力地直起身子，对边上忙碌的二人告别：

“那我先送他回房去了。”

她扶着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艰难地向着剑侠客的房间移动。

逍遥生回头，正好看到剑侠客歪着头靠在骨精灵的肩上，露出狡黠的笑，内心无端升起一阵苦涩：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个月里，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如果我真的威胁到了骨头，我会离开的……”

“那你打算去哪里？”

“那个家伙说，我若存在，骨头就无法安生……我会找个地方自行了断……”

“你疯了吗！你死了，让骨精灵怎么办！你觉得她会放任你不管吗！”

“可是我若不走，我们两个都会万劫不复啊……逍遥生，到时候还得要拜托你帮我牵制住骨头，好吗？”

“……”他沉默了。

“不要想着阻止我，这是命，谁都挽回不了。”

“……没别的办法了吗？”他仍不死心。

“没了。”

“我…答应你…”他深感无力。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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