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一九八四年，镇子上有位嘴很厉害的中年寡妇突然领回来一个小女孩，说是去下地干活的时候在路边捡的，被扔在枯井旁一直哭，怪心疼的，就抱回了家取名叫刘奇，村里的人议论纷纷。

说她嘴厉害，一个是因为她会说媒，你丑不说你样貌，说你才高八斗腹有诗气；你矮不说你矮，说你貌比潘安才比子建；说媒成功率极高。二是因为她骂人很厉害，谁偷了她种的瓜，或是谁从她家种的地踩了过去，几乎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她响亮的大嗓门在村口那骂三字经，长年累月下来，她能扯着嗓子不嫌累不重复地骂上整整一个下午。

那天刘妈给奇奇洗完澡收拾了一下后，奇奇长得白白嫩嫩，眼睛看着刘妈的时候会笑，这可把刘妈给高兴坏了，逢人遍说这孩子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有缘。

等到教奇奇说话的时候，刘妈犯了难，因为她三十几岁丈夫意外去世，无儿无女的，一直寡居至今，五十多岁的人了，让奇奇喊妈妈吧，怕奇奇长大的时候被人议论，刘妈说女孩子面皮薄，等奇奇十几岁的时候我都六十了，哪有这个年纪还当人家妈的，说出去奇奇会被人笑话；这番话说出来，不免让人感到一阵心酸，刘妈教奇奇说，奇奇，奇奇，来跟奶奶学:nai~奶奶

奇奇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叫奶奶，奶声奶气的，让刘妈应了一声后眼眶就湿润了。

奇奇下地会跑的时候，成了我们的小跟班，我们几个半大孩子斗玻璃球打地包，小奇奇都一扭一扭地跟过来，有次捉迷藏奇奇也要跟着玩，我和奇奇一起藏在树林边的沟壑里，我们趴着不出声等着小伙伴来找，结果小奇奇在我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不时抖动了下，黄昏的夕阳透过树隙有丝丝缕缕映照在她脸上，她一声梦呓里模糊地听着像是在叫妈妈，我想，这句不知道在哪学到的妈妈，此刻或许正在为她交织着一场好梦吧。

刘妈找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奇奇看到刘妈，扑了上去甜甜的喊奶奶，刘妈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回家吧，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

奇奇七岁的时候，刘妈看到她经常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问学校是什么，书好看吗，我能去吗；狠狠心卖掉了一头养了好久的猪，换来的钱刘妈买了匹布，给奇奇缝了一个书包，把奇奇送去学校，还给我们一人塞了一个烤红薯，说上学的时候看着点奇奇可别让她受欺负。

上学第一天奇奇就哭着回来了，学校有调皮的孩子说奇奇没有妈，是捡来的，奇奇反驳说我有奶奶，那些孩子说就是你奶奶把你捡来的，还编了顺口溜，说小花猫，没有娘，背着块布上学堂。我和那个小男孩扭打了起来，脸上挂了彩，回到家奇奇并没有大哭大闹，只是流着眼泪可怜兮兮的问刘妈，我真的没有妈妈吗？

听说刘妈拿着锄头一路跑到学校，差点把校长的房子给掀了，守在学校门口干起了老本行，一通骂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把那个调皮的孩子揪了出来，刘妈又直奔那个孩子的家，到了门口用锄头猛地砸在了那家的门上，又是一通骂，那家的男主人不敢出来，只好爬到房顶上不停地道歉，刘妈连着去骂了好几天才罢休。

可奇奇明显没有以前开心了，刘妈又急又无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给我们几个半大孩子一人买了把糖，让我们带奇奇玩她爱玩的游戏，毕竟小孩子，奇奇玩起来了也就忘了，我只记得那天，当奇奇背过身说1.2.3.木头人的时候，刘妈在墙角那里偷偷抹眼泪。

刘妈走了三年了，2019年的钟声一响，就是四年。

她一直省吃俭用看着奇奇从开裆裤到渐渐爱美的年纪，给奇奇买裙子，买头花，奇奇是我们一群孩子里打扮得最漂亮的，零花钱也是最多的

我们调皮的时候家长都会说会有鬼来把你抓走，而奇奇呢，刘妈会说别怕，什么鬼怪奶奶都打得过。

奇奇出落得亭亭玉立，拿回家很多很多奖状，并且考上了一所大城市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刘妈兴奋得一宿没睡着，一会哭一会笑，双手不停得抚摸着奇奇

再见到奇奇的时候，奇奇已经彻底长大了，谈了个高大帅气对她好的男朋友，她从小到大一直喊我哥，见到我说了声哥你来了，我说来这看看，奇奇在收拾老房子，我问她刘妈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吗，她缓缓扫视了一圈看房子，说都在这呢

也是那天，奇奇和我说了件事，她说:

“其实小时候我早就知道我是捡来的了，奶奶对我好，比妈妈还要好，所以她也是我的妈妈；我有次睡不着，但是怕挨骂，就装睡，过了一会听到奶奶小声喊我的名字，说奇奇，奇奇，睡着了吗？我不敢回应，又听到她说，奇奇...奇奇，来跟妈妈学，ma~妈妈...”

奇奇说，这声妈妈，她比我更想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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