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32 心比天高

“二皇子殿下、桑塔菲罗娅侯爵到——”

半血侍者宣驾，众血族簇拥注视中，宴会的主角终于出场。

编成复杂发髻的微卷长发自上而下由璀璨的金渐变为淡雅的藕荷色，编入发间的深紫色丝带用金线绣着衔花夜莺。丝带尾端分别坠着的一蓝一紫两枚宝石，刻面绚烂在这夜宴的烛光里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璀璨呼应着它们主人一蓝一紫的绮丽双眸。

身着夜莺花纹深紫色前开襟长裙的血族女性，一手提着华丽蓬裙那花纹繁复坠珠绣金的裙摆，一手挽着身旁高大俊美的血族青年。他们在这近乎汇聚了整个帝国上流社会血族们，或计量或羡慕亦或置身事外的，种种隐匿于优雅微笑面具之下的目光中登场。

果然，二殿下不会对我失约的。

嘴角勾勒出那符合贵族礼仪的优雅弧度之下，姬丽丝已然将方才下马车时就撞见三皇女萘芙娜的不悦抛之脑后。那双浓密纤长的金色羽睫之下，扫视过会场内血族们的目光都带上了些许喜悦。

一些新兴贵族们隐蔽地交换目光，不少老牌贵族出身的小姐和少爷在悄悄使眼色——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姬丽丝，却再没有再像过去数年中那一次次因为这些目光而不安甚至恼怒。相反的，此刻的她只感受到了被众星捧月的愉悦。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看不起“娇弱的夜莺”，这就是你们断言必然江河日下的桑塔菲罗娅侯爵家族！

诶呀，那边那几个小姑娘是在咬牙吗？真是没办法呢，你们的好哥哥好父亲再努力，也没办法让你们和我一样入了二殿下的眼呢。

那些个子爵和骑士好像没来？哦，看看我竟然给忘了，那种要地位没地位要眼光没眼光的蠢驴可没资格站在前排迎接我们！

洛德莱作为皇族，在姬丽丝那小心翼翼遮掩着细碎喜悦仰视这他的目光中，为这场接风宴进行了致辞。映着烛光与珠光的高脚杯被血族们举起，向初次出征便大胜归来的桑塔菲罗娅侯爵庆贺赞扬她的功绩、她的才干，以及她的青春与美貌。

姬丽丝，这个一语双关着“夜莺”与“夜枭”含义名字的拥有者，在以夜枭的勇猛为帝国夺取了大片领土之后，用夜莺的美貌与声音向贵族们道谢回礼。

悠扬的音乐在烛火摇曳的月色朦胧中流淌，女侯爵牵起二皇子殿下伸出的的手，舞步进退间她的裙摆如花朵摇曳。她仰起头，对上了洛德莱那微笑着的琥珀色双眸。

那里面倒映着的，是她。

一曲终了，牵住的手才大梦初醒般放开。姬丽丝与洛德莱各自后退半步相对行礼，而由此宣告了宴会的正式开始。

第二支舞曲开始，便是所有来客都可以尽情舞蹈的时间。贵族们的交谊往往是在这往复婉转的舞步间完成的，一颦一笑间给政敌步下天罗地网是他们的强项。

姬丽丝并不喜欢，从前是，现在也一样。

观察这些邀请与被邀请的来来往往都让她觉得有些烦躁，应付完了大皇子的邀请之后她便退到一旁。半血侍女为姬丽丝接过侍者递来的一杯鲜血，恭敬地呈给了她。

“小姐。”

“嗯。”姬丽丝笑了笑，“玛丽，你说我刚才第一支舞跳的怎么样？”

“小姐，要是让奴婢来说，您可别生气——”玛丽买完关子就凑到姬丽丝耳边，“您和二殿下当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似是小声呵斥，可姬丽丝眼中却分明满是喜悦。利刃出鞘便满载而归的她此刻是死死将风头揽在了自己身上，不仅洛德莱殿下对她青眼以睐，此刻宴会场不少贵族的目光也半遮半掩地在他们两方之间往复游移。

此刻往日里宴会的常驻焦点萘芙娜公主倒是受了冷落，可四殿下贝恩塔找她搭话却又只得了个不冷不热的敷衍。看见与萘芙娜一母同胞的大皇子西加德走过去，姬丽丝便匆匆应付了周围上前搭讪的贵族，拿起一杯鲜血往贝恩塔公主那边走过去。

“四殿下。”

夜莺歌声般的声音，为贝恩塔打破了被冷落的尴尬。

“侯爵夫——哦不，侯爵。”刚想叫夫人却反应过来对方尚未婚嫁，贝恩塔有些尴尬地刹住了话头。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并不在意，反而和驯地与她交谈起来。

“没想到侯爵和四殿下也能这么谈得来呢。”

两人身旁的半血侍女见主子交好，便也互相搭起话来。

大抵是英科皇妃得势，而贝恩塔和洛德莱同为皇后所出，所以贝恩塔对这位主动与洛德莱走近的新星侯爵颇有好感。

“公主叫我姬丽丝就好。”姬丽丝与贝恩塔轻轻碰杯，她注意到后者的表情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略微惊诧了一瞬。

尽管那是极其不明显的。

而姬丽丝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贵族的昵称并不是随便就能叫的，很明显这就是桑塔菲罗娅侯爵正式对她递来的投名状。而尽管对此早有预料，可真的确认这一点的时候，贝恩塔还是被惊了一下。

看来这桑塔菲罗娅侯爵，应当是早已经完全确认了从哥哥那得到英科皇妃的消息。

在高挑的姬丽丝没有注意到的某个瞬间，贝恩塔的眼睛略微眯了一瞬。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姬丽丝姐姐。”

贝恩塔抬起头，甜美的小脸巧笑倩兮。

贵族的昵称再怎么不能轻易叫，也没有这一声“姐姐”的意思明显。而这用人类“圣女”——那个黄皮黑毛的女人的话来说，是乱了辈分关系攀亲戚的行为，很明显与姬丽丝表达的意图达成了共识。

啊，对了，说道那个叫做星沙的女人——贝恩塔对上了姬丽丝的目光，两人再次轻轻碰杯——姬丽丝姐姐的主意，当真是给了那帮子不知死活的人类一个好教训呢，我听说这次抓回来的血仆比以前的都好驯。

该让他们认清自己。姬丽丝抿了一口鲜血——前些年抢了一两块血族的地盘就以为能反了天了？真以为自己长得像血族就不是牲口了，好笑。

“血仆里不是传言那星沙是什么‘银河族’吗？一个人类给自己起个比天高的名字，到头来还不是早死的命么——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类这次之后是什么反应！”

“这可真他妈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了！”

劳罗拉侯爵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烦躁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两分钟之前，一个从东北方向逃回来的官员正跪在这里，连哭带嚎地向她报告了迟来的战况。

——什么叫迟来的战况？战况这玩意讲究的不就是一个时效性吗？迟来的战况那不就是屁吗？

对，就是屁话。

身为现下北境地位最高的武勋，劳罗拉侯爵在法理上拥有战时统管北境军队调度的权力——当然了，此一时彼一时。当下这一代的武勋，如果要想绕过文官集团的监军进行军事行动，那基本上等于把“我要造反”四个字大写加粗下划线然后贴在脸上。

可尽管如此，劳罗拉侯爵仍然拥有第一时间了解并确认北境各地战况的权力和义务。

而就在刚刚，那名从东北方向连滚带爬跑回来的仁兄，就对着这位北线军务统领放了一个惊天大屁——东北方向的安霁丽纳伯爵领地，在两天前已经全境失守啦！

什么？你问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劳罗拉侯爵还要发这么大的火？

那当然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家隔壁的伯爵领什么时候已经和血族打起来了呀！

为什么她不知道？

因为安霁丽纳伯爵面对来势汹汹的血族大军，在两天内接连败退了十公里地之后，担心自己被朝廷“有军情不立刻上报”和“作战不利跑路第一”数罪并罚，居然一拍脑袋想出来一条惊世骇俗的妙计：她！要和血族和谈！

听到这里其实劳罗拉侯爵已经绷不住了，她真的很想亲自提刀把这位老妹的人头劈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人脑还是豆腐花——就算你是因为被突袭来不及第一时间上报，可跑路回城依靠城墙固守阵地你总会吧？！

伯爵领背靠广袤的歌秋罗帝国领土，而血族是客场作战，你打消耗都能把对面耗到没粮草跑回家，你脑子是他奶奶的进糠了和血族谈判！？

血族差不多整个领地都他妈在极北苦寒之地，血族要吸血仆的血，血仆要吃米吃面吃窝窝头！你以为对方是猫冬没事干找你撒尿和泥来了？本来对方的目的就是打秋风，你倒好不但不反抗还笑嘻嘻把东西双手呈上去！

什么？你说谈判谈判条件都可以谈？

吸血鬼看着就知道你打不过他，他脑子进马粪了才和你谈啊！？

很明显，血族的脑子没问题，脑袋进马粪的是这位亲爱的伯爵夫人。

对，为了表现诚意以促成谈判，为帝国的子民争取最大限度的和平稳定，这位伯爵夫人把谈判地点约在了城内。

——逃回来这老兄是这么说的，不过已经在内心说倦了“离谱”二字，却仍然在听到这一节的时候被茶水呛了个涕泗横流的的劳罗拉侯爵，严重怀疑她就是单纯地又蠢又怂。

怂，可以躲在城内——没事，反正放血族的鸽子不算影响身为贵族的信誉。

问题出在——蠢。

因为蠢，她选择了扣押战况拒不上报。

因为蠢，她认为实力不等也可以和谈。

因为蠢，她觉得血族入城是为了和谈。

十八日夜，血族和谈代表入城。十七日后和谈告一段落，在人类领地上尽情吃喝玩乐大半个月的血族代表，带着作为赔礼的数千名奴隶和大批粮草马匹离开。

当日中午，安霁丽纳伯爵夫妇及家臣遇刺身亡，军中大乱。

当日中午约十三时三十分，城门被埋伏在城内的血族趁乱打开，血族大军攻入城内。

三日后全城失守，带领平民反抗的几名领头人被枭首示众后将头颅挂在了城墙上。其余已经放下武器的平民中，所有高过马车轮的男性全部被杀。

血族大军带上抢来的补给继续向南挺进。

伯爵领地半数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南边这座城池，人心惶惶间竟然冒出了“血族不杀投降人类”的言论，于是在二十多个小时的抵抗之后，该城池也宣告投降。

自然，传言这种东西的可信度约等于无。

在杀光了第二座城池的成年男人之后，这个旗开得胜的血族侯爵志得意满地放出话——她要像人类帝国的北境传说中，星沙家乡踏破神明国度的“邪神”一样，将整个歌秋罗帝国的国土全部收入囊中！

“她……她说要把女皇陛下和帝姬殿下……”

“行了，拖下去关着——别让他说不该说的话！”

劳罗拉侯爵适时地打断了那早已吓破了胆官员的转述，下属军士们立马上前用布塞住后者的嘴，一左一右将人拖了下去。

“该死！”

一拳直接将厚实的木桌砸出裂痕，掐着睛明穴的侯爵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圣女家乡的传说确实在北境由来已久，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吸血鬼会为了恶心人类将这一切付诸实践！

以往血族出征基本就是为了打秋风，需要血仆才能生存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将人类赶尽杀绝。可现在居然——

“去通传其他两个北境武勋家族，我同时把这些全部写成折子上报陛下。”

她的声音仍然在尽力维持平和——依靠城墙固守还是可以做到的，劳罗拉侯爵身为北境统领不能自乱阵脚。

只是……

“绝对不能再干出这种蠢事！否则就算陛下不砍我们，帝国的百姓也要把我们的人头挂在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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