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斯基从来没有见过星缇纱脸上露出如此恐怖的表情,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与星缇纱的脸之间来回闪动。可仓促间他也就大概能看出这似乎是个小贵族家小姐和大贵族的少爷之间的故事,可画面中黑头发的男主角上来就对歌秋罗人女性……这怎么看也不对劲。
画面中的对话分明是神明之……啊呸呸呸不对不对!大圣女说了,是华夏国——那这些就是华夏国的文字啊!可是按照星……星缇纱她之前说的,华夏国除开大圣女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歌秋罗的存在……更何况就算是知道,又怎么会有人画这样的图?
那种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甚至为了帮助穷人就能不惜血本把大把大把的银子投进扶——呃,是叫“扶贫工程”吧?反正,反正就是为老百姓再怎么样花钱花心思也愿意——不,立国初心就是为了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国家!难道这样的国家也会有人要抹黑吗?!
不,不对……发烧却还必须快速捕捉所有信息努力思考的温斯基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一把撑住自己又昏又中的头颅,却只觉得那翻江倒海的感觉从脑袋里顺流而下灌进了肠胃——他想吐!
等等……温斯基一手捂着嘴,佝偻着脊背脸色发绿,可一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一下子顾不上这么多:这会不会是那些洋……西方人画的?如果这样就完全解释得通星缇纱的愤怒,还有这里面对华夏国人的抹黑——
不对。
这不是华夏国人。
温斯基忽然注意到,画面中的男性虽然有着一头黑发,可却没有传说中金子般美丽的黄皮肤,眼睛也并不是和传说中大圣女一样的黑色,甚至……
猫眼!
这个男的……这个男的是吸血鬼!?
恐惧与记忆相互裹挟着翻涌而上,痉挛的胃和喉管让温斯基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他咬着牙想要强行抑制着冲动,可一切举动对于自己的内心都是欲盖弥彰。
华夏国人的黑头发……吸血鬼……华夏国文字和画面中的歌秋罗人——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没事没事,你别怕……”
星缇纱这才想起来自己旁边还坐着个温斯基,慌忙压下自己失控的表情去安慰对方。可后者并没有因此而好一点,捂着嘴巴干呕着连抬头听她说话都做不到。
“不……”
“温斯基!”
在温斯基目光颤抖着即将陷入空洞的刹那,星缇纱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没事的,只是星沙前辈留下来的警示而已。”
星缇纱的目光正正对着温斯基的眼睛,那满目的焦急让温斯基的瞳孔有了聚焦点。他怔怔地看着星缇纱,片刻后表情才松动开来。
“那是……”温斯基别开脸,用衣袖蹭掉眼泪。姐姐被拽走送给血族的片段还没有从脑海中退却,扣着眉头的他死死咬着嘴唇,用力咽下几口唾沫后,方才能够继续用那细若蚊吟的声音说出话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样子,这东西本身只是一本劣……就是很差的漫画……啊,也就是我们说的连环画——的截图。”星缇纱吸了一口气,她偷偷狠咬一口舌尖用痛觉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用担心,星沙前辈说得很清楚,异世界并没有吸血鬼——就算有,凭借他们的科技也是随随便便就能把吸血鬼吊起来打,不是吗?”
啊,这活跃气氛的方式真是够劣质的……
可是此刻星缇纱的大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优秀的措辞和玩笑话,所幸看表情温斯基是听进去了。于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星缇纱又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继续开口:
“在华夏国,‘吸血鬼’只是一种幻想中的生物,类似于——就像是我们歌秋罗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仙子什么的东西而已——这是……是星沙前辈在日志里说的……”
不行……不行!
还是不行啊!
就算明知道对于华夏国人而言这种故事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星缇纱也仍然无法冷静!这些人……身为华夏国人难道就连一点自觉都没有吗?他们以为自己能够平平安安在手机上看这种活见鬼的故事是因为什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曾经离变成亡国奴就差这么一点了吗?!
难不成这帮人觉得当亡国奴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吗?哈……这女主角说着自己是贫民窟的人类,可居然还能买得起光鲜亮丽的校服,甚至还能薅血族学校的奖学金薅够给亲人治病的医药费?!他妈的,发什么疯,发什么疯啊!你们难不成觉得自己不愁吃喝有医保社保义务教育的幸福日子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们难道以为血族会像华夏国政府一样珍视你们的命吗?!不想过好日子你他娘的就跟歌秋罗人换一下好了啊!
“星……”
温斯基的声音将星缇纱从狂躁的思绪中扯了回来——或许仅仅是将她往上拽了一点点,可即使如此,也是让半身埋入着烈火与寒冰之中的星缇纱得到了一丝喘气的机会。
“您怎么了?”
“我……我怎么了?”
星缇纱抬起头看着温斯基害怕又焦急的脸,方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满脸泪痕。
“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温斯基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分明想要躲开,可目光颤抖闪烁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大圣女她……”
“没事……”
星缇纱几乎虚脱,她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
“没事的。”
“如果您很……”温斯基意识到直接挑明星缇纱的胆怯或许并不礼貌——尽管他没有学习过贵族的礼法,可即使仅仅从内心的想法而言,他也并不愿意对星缇纱说出这样的话。可他想了好久也没有从自己那贫瘠的知识库里捉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最终还是蒙混过关一样地直接说了下一句话,“我……我是想学您说的理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这个,呃……漫画说了什么……”
你这个话题岔得也挺劣质的……
而且……
星缇纱咬着嘴唇别开目光,用不会被温斯基察觉到的力度叹了口气。
你管我做什么?你的任务是好好休息然后努力工作好好读书啊!刚才的迟疑是觉得说我害怕了我会生气吗?你本来就没多少精力,为什么还要浪费在揣摩我的心思上?
真是浪费时间……真是个善良得发蠢的小屁孩!
这样子下去不行。
星缇纱吸了口气,她感到一个巨大的问题横亘在自己面前——对于歌秋罗而言,赤色是星沙前辈送来的。而她星缇纱又是恰好因为身份和机缘巧合而得以首先接触到这些,并因为自己会华夏国文字这一点而必然在初期阶段担任“教师”……这称呼她真是受之有愧,可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也就是说,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歌秋罗人对她的盲目崇拜恐怕并不会比现在要少!
现在这些崇拜之情对工作无疑是巨大的推动力,可未来呢?这孩子的心理状况绝不会是个例,只是程度深浅不同而已!
他们会被这种心态误导的!指导思想出问题结果就只有惨败!就像——就像上一次的她一样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华夏国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她该——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温斯基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星缇纱狂乱的思绪,后者看着前者那双被烛火映得如同枯水的蓝绿色眼睛,对着那交织着恐惧担心还有无数纷繁复杂情绪的目光,星缇纱怔住许久,方才得以开口。
“不是。”
她闭上眼眶通红的双眼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擦去泪水认真地看着温斯基。
“我就是害怕了。”
……害怕。
没错,的确如此。
星缇纱看着台上依旧在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讲的人,总觉得手中雪绒扇扇骨上的花纹即使隔着这丝绸手套还是将她的手指硌得发疼。
昨天晚上星缇纱在将自己所理解的星沙前辈的警示解释给温斯基之后,依旧踌躇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对莉娃犯的错向他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
星缇纱说不清楚。
是对自己那源于上一世经历恐惧的掩饰?还是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自己无能导致的迷茫?亦或者只是被同为压迫阶级的萝丝所“理解”着的她,实在是良心不安想要借此发泄呢?
或者……仅仅是对温斯基心理的算计而已。
那孩子……明明比她还要不知所措,却居然反过来安慰她。
真是……
星缇纱摩挲着手中的扇骨,昨日温斯基那双爬着血丝淌着泪水的眼睛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如果说自己的无能让她感到愤怒,那温斯基的所作所为就是让她内心的怒火被愧疚给捂住,积压着却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说那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是个奴隶主呢?
星缇纱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面对这无论是华夏国还是异世界的其他国家都没有过的困境,她所进行的第一次尝试大抵是失败了。
她所表现出来的无能和怯懦,并没有能将温斯基对她那盲目的好感撕开哪怕一点。
反倒只是徒然地激起了自己的情绪,让她自己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差点一股脑将重生的事情也说出来——事实上即便没有说出这件事,仅仅是将莉娃的事情说出来,也已经是她自己计划外的事情了。
幸好没有出什么岔子……
没有结果还可以继续努力,可节外生枝就很难收场了。
而且……这并不是能不能收场的问题。星缇纱不忍,她无法原谅自己对莉娃造成的伤害,而如果在温斯基身上重蹈覆辙,她恐怕……
星缇纱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她也不想知道。赧然和愧疚依旧折磨着她,即使是对那孩子坦白也并没有对这造成丝毫的减轻。
手指有些疼,星缇纱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娇贵都是人民的血汗养出来的,可此刻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而当心思回到眼下,她也才忽然想起来,硌着她的并非扇骨,而是手套里面那刚刚被她撕碎揉烂藏起来的字条——此刻应该说是纸团。
方才进大厅时雪蜜儿撞了星缇纱一下——大概前者觉得自己的动作很隐蔽吧,反正星缇纱看着雪蜜儿那疯狂在自己手上和她脸上反复横跳的视线,只觉得反胃中带着些无语。
要塞纸条递消息的话,塞完就可以说对不起没注意然后走开了。即使假装亲昵你至少也给我入戏一点啊,没有人会蠢到和你一样需要这么明显的提示好吗?
再说了,就算没有后面这半截,单把你一开始的动作概括一下,那也简直就是一个猛子扎我怀里。知道的知道你在碰瓷,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拿我当道具表演个无实物跳水!
“妈妈这些天很生气”?雪蜜儿这个蠢货写这么个纸条给我是想表达什么?就这么一句话还要如此神神秘秘地塞给我,她可真是小说看多了以为自己在演谍战戏呢?
再说了,皇帝这几天心情能好就怪了。话说回来,雪蜜儿这头蠢驴今天居然被放回学校了,那也就是说朝廷的口水仗估计已经接近尘埃落定。否则皇帝绝不敢把这知道她请旨赐婚一事的傻子放出来。
没有人会乐意在情况本来就不稳定的时候,继续增加不安定因素的。
赐婚的旨意应该快下来了吧。
星缇纱捻着扇骨,这时间比她预料的要快不少。但愿皇帝是得胜归来,而不是被那帮子文官骂个狗血淋头只能收回旨意。
啊……是这几天没睡够的原因吗?星缇纱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可痛觉反而加剧了她的烦躁。星缇纱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太对——或者说现在状态不太对。不同于此前的不安与愧疚,甚至也不完全是愤怒。此刻的星缇纱只觉得心里莫名地紧张,这种感觉就像是战场上拉响的本能警报一样让她坐立难安。
真是的,见到这人就是晦气。
上次也……
“怎么了?”
萝丝转过头用手肘捅了一下星缇纱的腰,把刚才身形似乎略微晃了一下还没站稳的星缇纱,那是又捅得差点一个踉跄。星缇纱稳住身形微微侧目对她递过去一个“没事”的眼神,而后便继续若无其事地站着。
——真没事?
萝丝看了一眼台上正在上溯歌秋罗帝国历史、歌颂大圣女陛下的伟大功绩的神学老师,觉得自己旁边的星缇纱似乎情况不是很好。
可这时候……应该不能说话和直接离场吧?
都城贵族就是麻烦。
萝丝想到星缇纱所说此前因为直视圣女圣象而被罚跪神殿的事情,便硬生生把开口问星缇纱情况的冲动憋了下去。
尽管上一次星缇纱因祸得福从神殿地砖下抠出来一份来自华夏国的无偿援助超级大礼包,可事情显然不会每一次都这么美妙的。
眼下……星缇纱为了快速推进计划不得不和舅舅联姻。尽管皇帝嫁娶武勋是歌秋罗帝国的传统,可贵族和教会都想要彻底架空皇室将权力揽在自己手中。他们绝对不会再像当初铁血的先帝在时一样如此轻易松口。
更何况妈妈说过都城贵族每个人那是都恨不得长八百个心眼子,他们搞不好早就猜到星缇纱的目的并非借助武勋势力而是借此触碰冶铁——尽管他们恐怕不会想到星缇纱这家伙打定了主意是要干脆掀翻整个帝国,可在此之前她拿出的新技术足够让他们警惕。
此刻朝廷内部究竟是什么情况这边尚且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眼下无论是劳罗拉家族的人还是星缇纱都不能惹什么事。否则……恐怕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星缇纱说过时间非常紧张,而且此刻的皇帝早已被贵族和教会架空了大半……
可是……
萝丝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皱着眉头,她下意识地对星缇纱频频侧目。可后者却似乎就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平静而娉婷地站着,蓬松卷曲的刘海泛着丝绸似的光泽,夹着橘色绣雏菊丝带编起来的麻花辫安静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胭脂花粉和香水的的气味让萝丝有些不适应,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见过星缇纱涂脂抹粉——除了在学校时为了掩盖熬夜烧开水的那几天之外。而此刻星缇纱非但穿着一身布料挺括的前开襟橘红色绣金银雏菊蓬裙晚礼服、踩着绯红色烫金缎面尖头高跟鞋,脸上的妆容更是艳丽如同已经结婚——至少已经订婚的女性。
她唇上绯红的口脂映着烛光。
……看来目前皇帝陛下向朝廷传达的信息中,星缇纱即将和舅舅订婚但并不知道北境屠杀一事。
皇室历来自诩神明之地银河族血脉,对人伦纲常看得很重。而此刻……恐怕星缇纱的心中并不好受。
“算了……还是别换了。”
那个清晨,星缇纱在桌子边呆坐良久。可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纱布绷带,重新找出条最鲜亮的红色丝带编起了辫子。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北境的事情……不能让大家起疑。”
萝丝曾经在家族保存的教材中看到过,神明之地……不,是华夏国的人,他们会在至亲离世时披麻戴孝以表悲痛之情。
可那一刻的星缇纱呢?她甚至没有权利如此为自己的同胞遥尽哀思。
可……萝丝觉得有些奇怪,都城贵族难道都是没有眼线的瞎子?他们难道不知道当日星缇纱被紧急召入宫廷吗?
还是说……
“这是场硬仗。”
在星缇纱即将走上台,为这圣女建立魔法学院的纪念日庆典发表赞美的演讲的前一刻,萝丝听到了这样一句声音被压得极低的话。
公主殿下何故谋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