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14 聚餐之人

“排队排队！不要挤——就说你俩呢后面那俩你们想在队伍里打架吗？！”

“按照刚才排的工号十个人一组排队凭工牌打饭！看不懂数字的自己去找人问！所有人必须等自己组内成员全部打完饭之后才能到那边开吃！”

接替莉娃工作的女仆莉莉是个身材瘦小却中气十足的女孩，她一面喊着让这些人遵守纪律一个个排队领饭，一面也不停下手上的工作。

莉莉从旁边负责盛饭的米娅手中接过碗，同时握着大勺子的另一只手从大桶里舀了一勺萝卜白菜，手腕一转扣在碗里：“给！你的！”

米饭的香味混合着菜香——甚至，这些不知多久没吃过一餐饱饭的人们竟然隐隐闻到了一丝动物油脂的香气。这样烟火温软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勾的所有人无不连连吞咽唾沫，忍不住地踮起脚探出身想看看前面还有几个人，生怕轮到自己时就发光了。

得益于星缇纱这位帝姬，以及萝丝这位北境武勋家族的大小姐在场。倒是没有因为插队抢饭之类的事情而发生什么武力冲突。

不过之所以能让这些早就饿的眼睛冒绿光的灾民遵守纪律，自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你工牌呢？”

莉莉舀完饭，却没看到对方亮出工牌，立马抬头盯住对方的眼睛。

后者心虚地躲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莉莉懒得听他说什么，小手一挥：“帝姬殿下说过了，饭管够但是要排队！来应聘就得遵守纪律，去！到后面重新排队！”

那人一听立马急了：“这排队排队不就是先来后到吗？咋还有这道理？”

“我不管！反正我是帝姬殿下的女仆！殿下说啥我做啥，你要理论也别找我！”

“诶呦我看你这人就是狗仗人势，帝姬都开恩亲自来组织咱们给咱们工作，你一个发饭的算是什么东西！自己一个奴籍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那人也是饿急眼了，一拍桌子就要和莉莉争个高低——任你怎么说，反正我就不重新排！

“你让大伙评评理，这天下排队不都是先来后到？难道找不到同一队的人就不吃饭了？”

“评理？好啊！”莉莉看到对方这一嗓子把周围其他打饭队列里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干脆勺子往桶里咣当一扔，捞起袖子一拍桌子，一手叉腰开始吆喝，“各位都听听啊！这工号是之前登记的时候按登记顺序随机排的吧？这测量身高和测完之后都说了让大伙自己找着队友一起行动吧？这现在排队打饭也是让大伙十人一组，哪个组先集齐就先来打饭，没说非得第一组先第二组后的规矩吧？你这一不听指挥二不顾队友，用帝姬殿下的话来说那就是什么……对！无组织无纪律！现在你是耽搁后面的人打饭顺便连累你们全组人重新排，到了真去开矿，你这德行下矿不得出人命啊？！”

“就是就是！”

后面的人也等不及了，纷纷附和莉莉。

“你一个人撒泼打滚，咱们还饿着呢！滚后面去！”

“死皮赖脸的——姑娘你别管他了，赶快给咱们打饭吧！”

“这是哪个组的？他同组的不得揍死他？”

“哥……他是咱们组的……”

“你不早说！”

最终这个人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服气地嘟囔着，一步一挪地走到了队列后面。

“什么玩意至于吗？不就是打饭？又说管够还在意什么顺序？我看就是这些小娘们儿想藏私自己吃。诶呦——谁啊走路不长眼睛啊！”

结果抬头一看，只见九名同样刚从队列里出来绕到队列最后重新排队的人把他围了个圈。

“就是你小子不听话害的咱们得重新排是吧？”

——当然，由于不远处的萝丝及时看向这边，这冲突仅仅在这人挨了两拳之后就宣告结束。而也因为这位仁兄所贡献的反面典型，每排队伍里都有好几个甚至几十个抱着侥幸心理，不管队友自己插队的人赶紧趁着别人没注意到，低着头往后走蹿进自己队友中间。

他们可不想被队友揍，更不想最后打饭！

萝丝坐在不远处一棵树底下，全程目睹了这场短暂的闹剧后不得不心服口服地看向矿山顶上。

“牛逼。”

这女仆的底气显然是星缇纱给的，而排工号分小组有错连坐这种操作，即能让不听话的人受到威慑又不会让矛头指向她自己。

恰恰相反，在说了“有饭管够”以及帝姬本身的权力压制下，这些一般就是因为饥荒而背井离乡、几乎能够为了一口吃的去玩命的人，会失去闹事的想法只想尽快吃饭。

星缇纱手下的人都不用动，这些工人内部就把事情解决了。

什么叫做转移矛盾转移焦点？这就叫做转移矛盾转移焦点！

虽然连坐保甲这种做法从古至今由来已久，星缇纱身为帝姬这些自然是基本功。但且不说理论和实操是两回事，光是星缇纱在提出自己要放弃贵族转而联合底层人民之后，仍然选择如此行事，就能看出这人有够黑的。

反正同为十三岁小屁孩的萝丝，觉得星缇纱属实有点缺德。

——哦，忘了，她不止十三岁，她二十三了。

玛德阴险狡诈老女人。

看着刚刚带着手下最亲近的员工们开足马力，将自家所有库存都拿出来给这些工人做饭的都城最大粮店兼菜店老板娘伊娃•罗伊走过来，萝丝暂停了脑子里对星缇纱这缺德女人的碎碎念，站起身迎了上去。

“劳罗拉小姐，您找我？”将深蓝夹杂着浅蓝色的长发扎成干净利落的丸子、有着一双蓝灰色眼睛的妇女，刚在围裙上擦干被冷水泡红的手，对着萝丝鞠躬行礼。

并不是提裙礼，提裙礼是贵族女性才会使用的礼仪。而这名出身平民、依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出殷实家财的老板娘，尽管很明显有着丰富的应对比身份高于自己的人的经验，却仍然显得有些不适应。

毕竟她至多接触过贵族的管家，就算宰相门人七品官，那终究也不是真正的贵族。而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之内，先是北境武勋劳罗拉家族的小姐亲自找到她谈生意，后面更是直接见到了帝姬殿下！

而且之前其实星缇纱不小心说漏了一个定语，伊娃确实是个大粮商，但她的“都城第一”是和其他同为平民的商人对比的。如果是要和那些贵族势力下的财团相比，这位老板娘显然就不够看了。

天地良心！她伊娃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能和贵族说上话！

伊娃只觉得自己这是被天上的大圣女抽中的幸运儿，做梦一样的感觉让她刚刚还连连掐了自己好几下，以验证这不是梦境。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的幸运才刚刚开始。

“罗伊夫人，贵店真的很有实力，很感谢你们对这次招工的协助，一会儿帝姬殿下过来会让人给你结账。”

“啊啊，不急不急！”嘴上这么说着的伊娃，脸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

“对了，我记得夫人的店面之所以存货这么多这么好，是因为你的货源很丰富？”

“是的！劳罗拉小姐，这可不是我吹嘘，做生意最要紧的一项就是保证供货！我家的店，虽然比不上贵族老爷夫人的产业，可我手上进货的渠道可是一等一的质优价廉量大！只要您和帝姬殿下这边有需要，我立马能给您备齐！”

“夫人真是聪明，看来咱们两个是不谋而合了。”萝丝也笑起来，“来来，咱们来这边，等帝姬殿下下来咱们一起谈谈长期合作。”

——“姐姐怎么还不来上学呢？这都一个星期了。”

此刻刚刚回到学校的雪蜜儿正闷闷不乐，周围的安琪儿和珍妮特，还有一大群姑娘正叽叽喳喳地围着她小殿下长小殿下短的。

她看着这些人一个个你称赞小殿下的新裙子我称赞小殿下的高雅，心中的莫名觉得有些没意思。

这些人围着我是因为姐姐不在吧？如果姐姐在，她们只会围着姐姐转，根本不会像这样把我作为焦点。

为什么我没有姐姐那样的天赋呢？

如果我可以和姐姐一样厉害就好了。

雪蜜儿微笑着应付周围嘘寒问暖的女孩们，心中却略微泛起一丝苦涩。

姐姐身为帝姬，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所有人的注意。即使入学就因为不敬圣女，母皇陛下和其他人也没有怎么处罚她，这些同学更是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个个抢着给那个武将家的小姐送礼，就为了和姐姐住一个宿舍。

而姐姐不仅可以完全无视这些崇拜者的目光，更是连学校都可以不来——毕竟她是帝姬，她的父亲是东线边境主将安德烈将军，她想要怎样的习武资源都可以立刻得到最好的。

因为她是帝姬，她可以肆意挥洒，即使短暂地不务正业也不会有人说她。

而从一开始，接受着为成为女皇做准备的教育的姐姐，在学习着如何管理这个国家的时候，也从来不会为了我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分神。

是啊……

同母异父。

雪蜜儿想到了自己惨死在吸血鬼手中的父亲，还有自己并不光彩的出身，一双带着洁白蝴蝶结手套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如果我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底气这样的资本，我是不是就能更快成为独当一面的魔法师，为爸爸报仇雪恨了？

可是为什么……姐姐虽然对我和和气气的，可是却也好像并不怎么在意我。尤其是开学之后，她为什么宁愿和一个粗野的武勋家族小姐住一起，也不提出换宿舍和我住呢？

是我一开始同意和珍妮特一起住，姐姐生气了吗？

可是……可是我也很难拒绝珍妮特……

毕竟她是第一个对我这么热情的人……

如果我做得更好一点，变得更厉害一点，姐姐会不会更喜欢我，把我当成和她平等的可以并肩作战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似姊妹和睦，两人的心却越来越远呢？

“这样吧！”雪蜜儿眼睛忽然一亮，“反正放学之后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开茶话会吧？”

“茶话会？”

女孩们互相看看，随即发现彼此都被这个“在学校里开茶话会”的新奇想法吸引了。

于是在一片赞同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雪蜜儿那有些落寞又带着希冀的想法。

如果我有更多的朋友，和大家都相处得更好，姐姐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忽视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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