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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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宜，又来一个！”研究员驾轻就熟地推着轮椅，一进维修室的大门就嚷起来。

苏宜摘下口罩，有点发愁，“这周的第五个，再多就只能送去焚化炉了。”

“怎么？还是修不好？”

苏宜懊恼地摇摇头，“从芯片投放使用到现在，成功率不到50%。要不，咱们去找教授说说提案的……”

“别，这事你别带上我。我对别人的奶酪可没兴趣。”研究员说着，逃似的离开了。

苏宜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已经略显陈旧的轮椅。那上面坐着的是一个外形与人类无异的人工智能体，又或者说机器人。

但不论哪种称呼，它现在都只能算做残次品。而这失败，并非源于材料或是做工，而是他们的驱动力，核心编码——记忆芯片。

2

记忆芯片诞生于十二年前，大范围投入使用则是在十年前。现在，几乎所有的公民体内都植入了记忆芯片。

这种芯片不但对人体无害，而且能够最大程度地提取并存储主体的记忆，因此也常应用于人工智能领域。

依据《记忆芯片使用规范条例》以及《人工智能体申请准则指引（试用）》的规定，当公民因意外而丧生，他的直系亲属可以向政府申请一个外观相同的人工智能体，用于移植记忆芯片。理论上，移植成功后，人工智能体将继承原主人所有的记忆。

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然而，这项技术并不成熟，近乎一半的人工智能体都因记忆芯片的不稳定性而报废，被丢弃在研究所的维修部。

苏宜是这维修部唯一的工作人员。她的工作很简单，备份好每一个废品的基本信息，等时间到了，拆卸下有用的零件，剩下的则丢进焚化炉烧毁。

清闲又无聊，日复一日。

今天研究员送来的人工智能体，从外表上来看，原主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皮肤偏白，五官清秀，看上去有些瘦弱。苏宜猜测，他可能是患了什么疾病才导致早逝。

这样的事，并不少见。因为父母难以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这个维修室里的报废品，大多正值青春。

“让我看看你的芯片出了什么问题。”苏宜自言自语。

一个人工作，只能这样自娱自乐。

她拨开“男孩”后颈处的头发，一串印在人造皮肤上的身份编码露了出来。而再往上三厘米，就是记忆芯片的存放位置。

苏宜熟练地打开记忆芯片的安全锁，就在要取出芯片的瞬间，她感觉到本该是休眠状态的“男孩”动了动。

3

苏宜先是错愕，接着又一阵欣喜。她蹲下来，望向“男孩”黑黝黝的眼睛，“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男孩”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段星洲，”苏宜放慢语速，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和幼稚园的小朋友交流，“段星洲，你的名字是段——星——洲。”

“Du……”段星洲努力地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

苏宜噗嗤一声笑了，他努力的样子真可爱。

“D……D……Dan，”段星洲困惑地看向苏宜，“蛋——星——jio……”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宜笑得差点被口水噎住，这艰难的发音未免也太可爱了吧。她捏捏段星洲的脸，手感很是不错，“蛋星洲就蛋星洲吧，我问你，现在你还记得些什么？”

段星洲愣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亮……车……”

车？苏宜调出段星洲的事故报告，果然那上面写着段星洲死于一场交通意外。这么说的话，他现在可能就是在模仿死亡前的动作。

可是按理来说，死亡相关的记忆，会在植入前进行美化或删除的处理，绝不可能留下痕迹的。

苏宜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这现象归因于记忆芯片的BUG。她握住段星洲发抖的手，像是在安慰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一样，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对方的头发。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苏宜温柔地说，“只要你的记忆能找回，就可以去找爸爸妈妈了。”

4

第二天，研究所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段星洲的存在。毕竟这是维修部成立以来，出现的第一个拥有清醒意识的人工智能体。

经过一整天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轮番轰炸，段星洲不仅学会了打招呼，还学会了很多夸人的词汇。

这都要归功于工程部的张枫。因为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教会段星洲说——“姐姐，你真好看。”

成功引来了众人的效仿，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好看”“漂亮”“帅”“可爱”之类的词汇，段星洲磕磕巴巴地说一次，围着的一群人就欢呼一次。

这股投入的劲头，比父母教小宝宝说话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宜在一旁看得满头黑线，只祈祷这热情能赶紧消退。

“苏……宜……解解，”段星洲忽然看向苏宜，两个人，不，一个机器人和一个人类，冷不丁地四目相对，“解解，你真好看。”

说完，段星洲就笑了。弯弯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藏了一片星空。

苏宜的脸顿时红得像个番茄，扭头向张枫抱怨，“瞧瞧你都教了些什么，把我们家孩子都教坏了。”

5

转眼，段星洲已经在研究所生活了两个星期。

苏宜想了很多办法调试和修复记忆芯片的漏洞，但无论拆卸多少次，段星洲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更令她生气的是，整个研究所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对这件事上心。其他人都把段星洲当成了团宠，任由他在各个部门窜来窜去，还美其名曰“顺其自然疗法”。

“苏宜姐姐！”段星洲人还没进屋，声音倒是先进来了。

苏宜抬头，就看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来时文弱小青年的气质，分明就是一个天天出去野的熊孩子。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段星洲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得意。

“什么秘密？”

“唐棠姐姐喜欢刘洋哥哥，可是……”

“可是什么？”苏宜按捺住吃瓜的心情，问道。

“喜欢是什么呢？”段星洲一脸纯真。

苏宜一下哽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喜欢……嗯……你对一个人好，就是喜欢。”

“那大家都对我很好，说明大家都喜欢我吗？”

“当然啦，大家都很喜欢你！”

“嘿嘿，我也喜欢大家，”段星洲憨笑起来，“我最喜欢苏宜姐姐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这一记直球打得单身狗苏宜眼冒金星。你清醒一点啊，苏宜！对方只是个机器人！连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都分不清的机器人呀！你小鹿乱撞个什么劲！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宜平静了。

“嗯，那现在你帮我把那袋垃圾拿出去扔了吧。”

“好！”

还好，是个能忽悠住的。苏宜暗自庆幸，不过没高兴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自那以后，段星洲把“喜欢”变成了打招呼用语，见人就来上一句。

早上来一句“苏宜姐姐早，今天我也很喜欢你。”

晚上来一句“苏宜姐姐晚安，明天我也会一样喜欢你的。”

一日三餐都没他准点。

苏宜，差点卒。

6

最近苏宜很郁闷，因为段星洲跟她闹脾气了。

而这都怪唐棠，居然拉着段星洲看了一部古早的爱情电影——泰坦尼克号。看完之后，小机灵鬼段星洲立刻就领悟了普通的喜欢和不普通的喜欢之间的区别。

很显然，上次苏宜就是匡他了。

“今天我是不会替你扔垃圾了，苏宜姐姐。”段星洲用行动表示了抗议。

“都三天了，还记仇呢。”苏宜觉得段星洲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但又不好表现地明目张胆，只好背过身去偷笑。

段星洲听见笑声，涨红了脸，“还不是因为你骗我，害我跟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喜欢。”

“我错了我错了，”苏宜笑得停不下来，“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消气？”

“这个，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那你今天还帮我扔垃圾吗？”苏宜厚着脸皮问。

“不！扔！了！”段星洲气鼓鼓地跑了出去，留下苏宜一个人在维修室笑得肚子疼。

这天下午，维修部来了个稀客，是研究所的所长方教授。

他查阅了段星洲的资料之后，对苏宜说：“小洲在咱们研究所已经有一个月了吧。”

苏宜点点头，不明所以。

“他的父母已经决定放弃监护权了，这样一来，选择权就不在我们手里了。按照规定，像小洲这样没有监护人的人工智能……”

“我知道，要么销毁，要么送去收容所，”苏宜低落地说，“可是……”

方教授安慰道：“既然他的父母已经放弃，那过往的记忆也已经没有找回的必要了。明天你再检查一遍，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尽早送去收容所吧。”

“一定要送吗？他的父母说申请就申请，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他们的问题。可我们……难道不应该尊重一下他自己的意愿吗？”

方教授叹了一口气，“又有多少人会去倾听一个机器人的想法呢？”

苏宜心里一沉，方教授说的没错，如果尊重的话，芯片计划又怎么会推行呢？

7

段星洲也知道了自己要被送去收容所的消息。他表现得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苏宜姐姐，我都还没想好该让你做什么呢。”

“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想好都可以。”

苏宜握着螺丝刀的手顿了顿。她看着其中的一颗螺丝钉，愣愣地出神，如果少拧一颗螺丝钉，是不是就会因为故障被送回来呢？

不，不过只是一颗螺丝而已，收容所的工程师动动手指就能修好。

苏宜自顾自摇了摇头。

段星洲看着苏宜，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被打开的手臂一侧。复杂的结构，在工程部的图纸上见过，这里面的每一个零件都十分重要，缺一不可，是非常精妙的设计。

可是苏宜姐姐到底在看什么呢？螺丝钉吗？平常不是已经看得够多了吗？段星洲很纳闷，也开始愣愣地盯着螺丝钉看。

“好了，没什么问题。”苏宜结束了这场沉默，“你的身体非常健康。”

“那……我该走了吗？”段星洲委屈巴巴地问。

“我会去看你的！”苏宜抱住了段星洲，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只是这一次，是段星洲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可谁都知道，收容所的探视许可，需要申请很久很久。

8

段星洲走了。

苏宜整天失魂落魄，唐棠说她像一个盼着儿子放学回家的老母亲。

苏宜心想，那人家好歹还有放学的时候，段星洲可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哎，越想越难过。都说睹物思人，可她却是睹垃圾私人，这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天天屁颠屁颠地帮她扔垃圾的小可爱了。

而距离可以去看他还有一二三四五个月，苏宜自暴自弃地申请了休假，开始了在维修室里闷头睡大觉的堕落生活。

这天，苏宜睡得正香，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戳自己的肩膀。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看见段星洲站在自己面前。

“诶？！！！！”她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收容所的工程师说，修不好我。”段星洲一脸无辜地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苏宜当然记得这颗螺丝钉，那天她还想过偷偷地藏起来。

“可是……”我明明没有这样做啊，难道说是段星洲他自己？

“他修一次，我就偷偷拿出来一次。折腾了一个星期，我就被赶回来了，”段星洲得意地说，“怎么开安全锁，怎么取螺丝，都是跟姐姐你学的。”

“小机灵鬼。”苏宜摸了摸段星洲的头毛，却被反手握住了。

“我想好了，”他说，“我的愿望……”

“什么？”

“我的人生是从睁开眼睛看见你之后开始的，苏宜姐姐，请你永远都不要修好我，我不想离开你。”

苏宜望着段星洲黑黝黝的眼睛，心跳得很快，很快。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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