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离歌（2）

［镜中花］

烟罗住在她给自己捏的府邸，又折了华丽的衣裙，雇车夫抬着崭新的软轿，摇摇晃晃出了街。远远望见段雪臣，他青色衣角迎风飘扬，遥望如仙人一般。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她从他枕畔偷来的头发，将他强行带入这个纸折的世界。烟罗凝望许久，只道一句：“你还好吗？”

段雪臣看清来人，一脸不置可否，待瞥见她身后的软轿时，突然冷笑着欺身过来。

“看来你的日子过的越发的好了。”段雪臣的目光冰冷，口中不尽揶揄。烟罗听的别扭，却不敢表现出来。他对她的厌恶一如既往。

“雪臣，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带你来……”烟罗的话还未说完，段雪臣已不耐烦的打断，“我不想再看到你。”说完便背过身去。

烟罗一怔，许久才反应过来，看来他并未察觉到不妥。也对，她苦心造诣了大半年，一时半刻间他又怎能发现不同？她可以等，等他终有一日发现没人比她更真心。

这样想着，烟罗心下释然。段雪臣已经走远，而段府门口立着一人，恰是昨日那男子。他与段雪臣看似相熟，两人并肩入府，男子走前还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有好奇，有错愕，更多的确实复杂。

那晚烟罗辗转反侧，合上眼便回想起与段雪臣的故事，一切皆如昨日。

她打小擅折纸，14岁那年爹爹病重，而她在此时求了份活计。富贾段老爷那年大寿，她只用折上一百个寿字便可领到丰厚的赏钱，她日夜赶工，耗时一月总算折够，可此时段府传来消息，段老爷已订下一批江南绣女为他绣一副百寿图。

她哭的喉咙都哑了，跪在段府门前不住磕头。快要绝望时，段府少爷段雪臣自外归来，见她可怜，唤人递给她一碗热粥，听她哭诉完，自腰间取下钱袋，数也未数便悉数给了她。

他虽不苟言笑，目光却透出丝丝暖意，让她铭记心间，如水中月、镜中花，越是不可靠近，越是令人牵挂。

［平生恨］

次日，烟罗折下几盏精致糕点，再度前往段府。

段雪臣出门未归，院里立着一袭白色衣影。烟罗搁下食盒，冲那人喊到：“待雪臣回来时，替我告知他一声。”

那人微笑点头，目光温和。果然是纸人，被她凶了还笑得出来。烟罗正转身离去，却听“咣当”一声，食盒已被打翻在地。

段雪臣不知何时已经归来，冷冷扫过烟罗，许久突出一个字：“滚。”

烟罗顾不得难过，强作欢颜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如今他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他。她知道他恨她，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欢他。

“你把这个吃下去，我就告诉你我想要什么。”段雪臣指着脚边粘着污物的糕点，笑容邪气而玩味。烟罗一怔，心口尖锐的疼起来，她弯下腰，捡起了脚边沾满尘土的糕点，却瞧见段雪臣的轻视，亦听见远处那人的出声阻拦，下一瞬她已将糕点塞入口中。

她抬头望向段雪臣：“说吧，你想要什么？”模样凄凉酸楚。

“我要你滚，你能做到吗？”他声音冰冷。

远处那人已看不下去，大步走来寒声道：“何必这样过分。”段雪臣却挣开他，满脸木然。

烟罗只觉眼眶一烫，泪水滑落。她不知这般自贱究竟是为何，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她强忍哭腔颤声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为你做。”说完转身逃离。

从前段雪臣即便再厌恶她，也不会这般铁石心肠。烟罗越想越压抑，在街角放声大哭。有人给她睇来素帕，她抬头，原来是他。

“雪臣今日实在过分，你又何必太过执着。”他一袭白衣，整个人如纸片般苍白飘逸。烟罗撇他一眼，道：“不关你事。”

她已丢人丢的够呛，又何必在乎颜面？好在对方是个纸人，烟罗又抽抽噎噎道：“还有帕子吗？”

那人一怔，随即哭笑不得：“那你还放火烧我吗？”烟罗闻言破涕为笑。

那人全名楼掷玉，与段雪臣是故交，这些年随父亲辗转他乡做生意，几日前刚回来。

“我听雪臣提过你。”楼掷玉望了她一眼。

烟罗低低道：“他厌恶极了我。”

楼掷玉不料她如此直白，一时反倒无语。

烟罗已将他视作知己，恨不能诉尽平生恨意。五年来，世事变迁，偏她不肯死心。

她彻夜为他折纸人，折的皆是他的模样，他却直接丢进火盆。当她闻知段老爷为他定下一门亲事，娶的是贾员外家的女儿时，便装着大腹便便的样子哭晕在贾府门口，围观的人也当了真。当她装作无意间压破腹间的羊血袋，鲜血染红裙摆时，这出戏便真正动了人。

她原本只想搅黄他的亲事，却不想贾千金真以为段雪臣品行不端，竟悬梁自尽！自那以后，段雪臣瞧她的目光便如要活剥了她一般。

“我知道我自私，见不得他同别的女子好。可喜欢一个人难道错了吗？”

楼掷玉静静听着，许久方道：“喜欢一个人没错，但段雪臣与贾千金却是真心相爱。”

他声音温和平静，烟罗却听的一哆嗦。原来这样……怪不得段雪臣恨死了她。

他也曾满心欢喜盼着成亲，盼来的却是斯人离去，满街人骂他负心。他那样恨，恨不得她死。

“喜欢本无错，错在你逼着他喜欢你，甚至逼死了他喜欢的人。”楼掷玉叹了口气，望着已然泣不成声的烟罗，他的心何尝不是万般煎熬？

第一次见她，她那般沉静那般美，哪怕她瞬间变脸，刁蛮泼辣。第二次见她，远远可见她模样温顺，也会温柔的说话，目光那样干净绵软。今日见她，她卑微到极点。看着她的泪水，他的心也渐生迷茫。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烟罗低声抽噎，楼掷玉表情复杂的立于一旁。他们太专于心事，都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街心，几个路人化为纸人，瞬间被风绞为纸片飞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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