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街市上车来车往，人潮拥挤，唯独东边角落显得格格不入，挨家挨户窗门紧闭，只有一扇牢固的木门，时常被人推来推去。天是阴沉的，黑压压的云大部队的连接在天际边，小巷像是浮着死鱼，让人透不过气，密密乌云下猛然间划过一道白光，滚滚的豆雨蜂拥而至，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坚硬的石板间，闷雷隐约响起。

孟初使劲拢了拢外套，相互的摩擦感让她减轻了些许不适的心理。

她正视眼前携着诡异笑容的男人。

他褪去精神病服，换了一件合身的黑西装，糟糕的头发被他打上了蜡，盘得整整齐齐，年近50却依然精神矍铄，能隐约看到年轻时的俊朗，只不过眼中太过癫狂，让一般人不颤而栗。

他拿起一把未封的小刀，在手上玩弄起来，刀片锋利明亮，轻而易举便能见血，倒影中女人唇色越来越苍白，他像是在观赏什么艺术品般，在刀刃间触了又触:“唉，真美。”眼中的狂热感越来越强:“只不过染上这种东西，注定是个败品。”

陈方许似叹息，却不遮嘲弄。

孟初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将所有现金提到桌上，目光空洞:“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陈生知道你这个样子吗？他最痛恨的就是像你这般虚伪的人，如果让他看见你这副样子，这场面肯定很精彩吧？”

呕哑的声音并没有让她有丝毫波澜，她重复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陈方许听了越发有趣，生起了恶趣味，提起一包白粉在手上晃来晃去:“想要吗？痛苦吗？在你眼前却拿不到，感觉难过吗？”

雷声越来越像彻底盖过嘈杂的人声，肮脏的人心。面对他的辱骂嘲讽，雷声的鼎沸，孟初眼中却越来越冷静。

她静静的听完他的发泄:“你真可怜。”说出的话何其挑衅，却无半分嘲弄的意思，她发自内心地说:“可恨。”

陈方许大笑一声:“你让我想到一个人，她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只不过她更无情，她是一个真正狠心之人。”

陈方许沉浸在回忆里，说着，笑着，吼着，眼中泛红:“她给了我爱，给了我家，还为我生下了孩子。我只不过想保护她而已，她怎么就不理解呢？她怨我，怕我，躲我，甚至要逃离。在离开我的前一天，她也穿着红外衣，涂上了口红，画着淡妆，她浅浅对我一笑，她跟我说她不后悔遇到我，她还说爱我。”

喉咙像是被哽住:“可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我。”

孟初诧异。

这好像跟她了解到的不一样。

在陈生的潜意识里，陈方许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他搞外遇，母亲受不了，便离开了，最后因为身体原因而撒手人寰。

孟初下意识的想把头上的发卡取下，可最后还是放下了。

陈方许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嗤笑:“陈生又知道些什么，你以为我不想当个好父亲吗？可我就是不满。凭什么晴晴当年会为他深入虎穴。即便如此，那便算了，但晴晴竟然为了他要以命相抵，离走前拼了命也要带走他。那我算什么？陈生他什么都没做，却得到了她的备至温柔，而我为她杀人，她却将我拒之门外，凭什么？凭什么！”

“陈生是她的孩子。”天空下雷声渐渐散去，沉闷在空气中愈演愈烈。孟初一语道破:“他们之间有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

“无法割舍！”陈方许冷笑一声:“明明我比他先认识晴晴，明明晴晴那么爱我，自从他的出现，晴晴一半的目光都围着他转。”

他真的是一个疯子，一个爱如痴魔的疯子。

“她的死因谁而起？”孟初语气稳如直线，温和，内容却一阵见血。

陈方许停住嘶吼，目光呆呆地看向前方。他在流泪，无声地流泪，泪水一滴一滴的划过两颊，他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

他站立在空幽的小屋间，“哒哒哒”，一双赤红的高跟鞋，一步一步的进入他的视线。

“阿许。”

陈方许猛地顿住，泪水彻底冲泪腺中涌出，他轻轻地向上抬，想到什么又停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晴晴。”

蒋晴对他微微一笑。

陈方许忍住，没上前抱，痴痴的看着她，生怕她只是一抹幻影。

蒋晴的目光太过纯粹，就像当年为他赶走那些仗势欺人时留下的一撇惊鸿，眼中没有半点歧视，纯净的像泉水般，带他走出黑暗。却因为太过干净，让他愈发想要占有，也因此让人看到自己的黑暗心理。

他本身就有病，邻居亲戚同学甚至家人都说他是个疯子，连他自己也觉得。只有他像对待普通人一样看他，教会他爱。

他嚅嗫才发现自己唇，乃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晴晴，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那个，那个女人我已经给她安葬好，她的家人我也有照顾，小生，小生，我也找回来了。晴晴，他很想妈妈，我也想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蒋晴轻轻摇了摇头，依旧微笑着，语气中满是悲凉:“阿许，回不去了。”

“当年我离开你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更是因为你杀了人，还不知悔改，阿许，我一直相信你会好的，可我也是一个人，看到那个死去的少女，我心里不安恐惧。我曾经想过报警，因为太过懦弱，太过爱你，我犯下了弥天大错，那你一而错再而错。”

“阿许，我不后悔遇到你，但我后悔爱上你。这是我那句未说完的话。”

陈方许捂住耳朵，使命摇头:“可你到死之前都在喊我的名字，怎么可能后悔爱上我？我犯了错，我改，可以收回你那句话好吗？”

“我想告诉你，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蒋晴残酷的揭露出真相:“你给的爱太过束缚，也太过压抑，我受不起，也不要承受。我爱你，只是事实，但我不希望你给我的爱是建立在别人生命基础上。”

“阿许，你是中国人啊！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叛国行为，我们的家毁了。”

“阿许，犯的罪太多了，自首吧。”

陈方许垂下头，躲避她失望的目光:“自首了，你就能原谅我吗？”

“早就原谅了，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原谅了，但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原谅。”

陈方许哭笑着，卑微的请求:“我去自首了，你能不能说句，我爱你。”

蒋晴上前抚上他的额头，主动抱上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阿许，来世做个好人。”

“再见了。”

“还有，我爱...”

蒋晴永远是陈方许的妻子。

俏丽的身影从他眼前渐渐消失，声音点点消散，空间中不再有那个熟悉的人影。

一句我爱你，永远消失在黑暗的空气中。

陈方许去抓，去找。

但怎么也留不住她。

他跪坐在冰凉的石板上，泪水早已干涸，眼睛生涩得厉害，他呆呆地看向前方，手一直悬在半空，执着地想要等待她的救赎。

良久，露出了释怀的笑容，沙哑的声音跟微风般轻乎极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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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

陈生苦笑，知道真相的他并没有太多波动。

陈方许一点都不可怜。

愿他来世，做个好人。

作者的话: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卜算子·答施》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

但陈方许在蒋晴去世后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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