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一饷贪欢其四

周五是deadline。

江榄菊当然知道，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但至少林嘉树说周五下午五点在唯尔咖啡见面是真的。

这来自女人可怕而又执着的信任感。她似乎有点明白了，阿婆和阿爷风风雨雨几十年，三天两头干仗，却依然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林嘉树结婚的那一天，她醉得颠三倒四、不省人事，苏荟和他的小助理把她扶到车上，苏荟总是那么君子之风，从来不会占人小便宜。她听到耳畔他温柔的呢喃：

“就算全世界对你严格，你也依然会是我唯一的原则。”

苏荟应该不会注意到，她眼角滑落一行泪，滴在了昂贵的礼服上。

他只是半搂着江榄菊的肩膀，让她的头不要撞到车门上。她一度以为他是不够爱才不碰自己，然而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都是错的。

苏荟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了，他想弥补那些年他缺席的光阴，从她8岁到28岁，连同余生的幸福都给她。

小心翼翼地呵护，生怕会再次失去，爱到了极致，视若珍宝，似乎任意一种莽撞都成了亵渎。

奉她为女王，所以不亵渎。

苏荟虽然受的是西式教育，但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东方男人。这种传统就和江榄菊父亲一样，比如见不得她穿露脐装，比如会要求婚前应该洁身自好。

虽然他们都没有明说，但她是懂的，所以她当然明白苏荟会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到新婚当夜。

但是女人就有一点贱，男人正经时希望他痞一些坏一些，男人耍流氓时又要骂他不端庄稳重了，江榄菊也逃不了这个真香定律。

数学里最稳定的图形是三角形，而感情中最狗血的恋爱是三角恋。

仿佛是一场追逐的游戏，过去是她、宁铭薇、林嘉树，后来是她、林嘉树，苏荟，如果在这个阵营里，但凡有一个人退出，而她没有出局，那么江榄菊都算赢家了吧。

成王败寇，手段光不光彩不重要，重要的是赢。因为史书都是由胜利者编写的，于是掌权者的功绩会被无限放大，而不足会被粉饰太平。

江榄菊看着紫金陈的《坏小孩》，忽然觉得如果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做一回暗黑的朱朝阳又如何。

至少最后给朱朝阳的，是一个童话的结局。

林嘉树娶了宁铭薇，江榄菊以为他赢了，但其实谁都没有赢，她没有，林嘉树没有，苏荟没有，宁铭薇更没有。

林嘉树不喜欢宁铭薇，婚礼上却依旧深情款款；

苏荟喜欢江榄菊，却依旧没能等来捧花的她。

而当年的他们，谁都没有看出端倪。

周四的清晨，街道上撒落漂亮的金色银杏树叶，是秋日冷淡风中很明艳的一抹色彩。

楼下老爷爷的早餐摊子依旧早早地摆了出去，江榄菊一身白T恤，趿着拖鞋，素面朝天不修边幅地出了门。

倒不是对自己的容貌自信，她脸上黑头、粉刺、痘痘其实一样不少，但是鲁迅先生不是说么：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很诚实的来讲，首先她不会化妆，其次她觉得化妆品那玩意搁脸上难受，就好像菜单上明明写西红柿炒蛋，然后上的菜里面一丁点蛋都没有，这脾气可不一下就上来了么。

反正上次参加英语比赛，顶着一张化了妆的脸装模作样一整天，真的贼难受。

“爷爷，早上好呀！”

“好。”

“今天来点什么？”

“两个茶叶蛋，四根油条，一杯豆浆。”她蹲在小摊旁边，撕着长指甲，看来往的人群。

用江父的话说，外面铺子里买的蛋不划算，一块五一个，在超市才三毛一个，可以买五个了，自家整点茶叶、酱、醋、八角葵，它难道不香吗。

可江榄菊就好这一口，她觉得这家店的茶叶蛋正宗，而且一次性吃五个鸡蛋……嗯，容易上火出鼻血。

其实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茶叶，普通到摆到超市的货架上，甚至没有精美的包装，有点称散装大米的意思了。

然而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茶叶，混着各种香料，却别有风味，莫名得让她有一种归属感。

就像江中的萍，忽然就厌倦了漂泊，开始眷恋起来。是夏日的绿荫，还是清甜的甘泉，抑或是来往的船只，谁知道呢？

蓦地，她想起那句“今夜，小船出港，偏离轨道，心与情通通无解”，是《今夜离港》中的一句话，封面的海港的那弯月有点像林嘉树深邃的眼眸。

这世上不乏有穿衣风格、发型甚至眉眼轮廓都相似的人，但擦亮眼睛就会发现那不是同一个人。

很多次，真的很多次，她在人海中一看到熟悉的背影，就会想到他。可一个转身，那人就像指缝里的水，都淌完了，看不见了。

她很害怕，害怕不是他；她很害怕，害怕是他。

因为他们曾经有那么多瞬间可以捕捉，因为他们曾经怀揣着同样的秘密——那图书馆的天台上，听风喝酒，不对，是菠萝啤。

至亲，也至疏。

江榄菊松散着头发，提着早餐闲适地回了家，然后发现豆浆已经是温热的了。

林嘉树大抵也是喜欢她的吧，不然那次在酒吧，他为什么接受了她送来的吃的，不然门口为什么会有一枝白色茉莉和浅粉便笺……

可是她能回应什么呢？她想要的，是雪糕的第一口，是明目张胆的偏爱，是心尖上的无可替代。

林嘉树他给不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能给，她也是不敢收的。

她太知道抑郁症多可怕了，常年的服药让她有了后遗症。而且据医生说，这种病是有遗传概率的，尽管很小，但终归是有的。

江榄菊可以为林嘉树赌上她盛大的青春，但这个她是真的赌不起。

而且他俩之间还有个宁铭薇不是吗，她知道，她都知道，宁铭薇和林嘉树不约而同地说过只是兄弟情。

她信了。

后来宁铭薇和林嘉树结婚了，再后来林嘉树哭着说不喜欢宁铭薇，她也信了。

可是，可是啊，不喜欢人家为什么要去招惹人家呢，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不克制一下一时的冲动呢。

还是说天下所有的男人只有性和欲，没有情和爱，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娱乐圈的乱花不够迷人眼吗，还是说那些女人不够性感，不够窈窕，眼神不够媚，身材不够火辣吗。林嘉树，你不爱宁铭薇又为什么要娶她？！

那么，既然他娶的都是不爱的女人，凭什么不是她？

婚姻是坟墓，江榄菊愿意画地为牢。

炫酷的黑色表盘里，金色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它不紧不慢地落在了“5”上。

距离deadline还有24小时，她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唯尔咖啡馆，更不知道黄丝结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尽管她心里很清楚，林嘉树是一定会赴约的。

也许她去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也许林嘉树不会和宁铭薇结婚，也许江榄菊不会成为苏荟的女朋友。

可是人生的每一幕都是不能回放的现场直播，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一个细枝末梢，一切都变了。

而且未来的事情，变数多多，谁能说得准。

在爱情中，江榄菊一直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一直逃避的鸵鸟。

作为一个女人，美貌和才华，但凡得了一样都会很不错，但她两者皆无。

她生得不丑，江南水乡养育出来的女子容貌都不会太差，可若要和他身边的万紫千红比起来，她甚至都算不上一颗渺小的尘埃。

至于才华，那就更不用说了，中专毕业，没什么特长，若要说起爱好，这些年一直坚持的只有码字。

多年来依旧籍籍无名，除非才华可以引流可以变现可以横空出世惊呆所有人，否则别人就会觉得那是一个自吹自擂的人。

林嘉树拿了影帝之后，她也不过是从初级导游跳到了中级导游，说白了还是个帮别人赚钱的打工仔，哪里比得上林总名利双收、佳人在侧，就算不演戏了，也依旧可以当个赋闲的总裁。

每次同学聚会上，他都是中心，是聚焦。明知是酒桌上的奉承话，也依旧笑吟吟，来者不拒。

林嘉树从来不缺女人，是的，从来不缺。

从18岁的青葱少年，到28岁的风度翩翩，只有女人对他前赴后继的份，这家伙也尝过爱而不得的味道么。

总有人风生水起，总有人情场失意。

人生常态，大抵如此。

江榄菊是个没什么故事的女同学，一辈子概括下来也不过四个字，爱而不得。

周五那天，江榄菊没有去唯尔咖啡馆，她故意坐过了站，去图书馆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等到夕阳西下异彩满天时，她才回去的。

林嘉树也是，只不过一个在图书馆，一个在咖啡厅。江榄菊甚至都计算过这两地之间的距离，不过三里路罢了，还不及那天她帮他买早餐走的路远。

她缺席的高三的光阴里，一定也有其他女孩子帮他带过早餐吧！

你看，江榄菊从来不是林嘉树的唯一。

江榄菊看着漂亮的霓虹灯，跳下了公交车，径直来到那家经常光顾的粥铺。

“一碗肠粉，加蛋、加肉沫、加香肠，一份水晶虾饺……唉，算了，虾饺不要了，也吃不完那么多。”

江榄菊端着粉盒边吃边走，昏黄的路灯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显得寂寥又孤单。

有两颗泪珠吧嗒吧嗒掉在碗里，她也没嫌弃，依旧囫囵吞枣地吃着，像是三月不知肉味。

“林嘉树，这一次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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