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理会我,拂袖回房去了。从此,徐氏叔母待我越发冷淡,也再不允我前去官宦宴饮的场所。我虽与叔母闹了不愉快,那一年的冬日,却似乎是格外的顺利。
长乐十二年,因着官场调动,祖父旧时的一位门生宋临迁任吴郡太守,他感念祖父知遇之恩,时常来到府上拜访堂弟,指点他诗书,陆家的产业所遇麻烦,也有他在旁照拂。因着叔母所说男女之防,宋临登门时,我多有回避,因此也并不知晓,他究竟是何等样人。只知他书法甚佳,为人儒雅,常在腰间佩凤凰纹绣的香囊。
那段时日,我几乎终日闷在房中。直到除夕过后,上元佳节那日,叔母才又唤了我到她房中,神色倒很温平,握着我的手笑道:“前几日,淮安侯遣了人来提亲,道是久慕你的才名,我为你做主,已将亲事定下了。阿微,说心里话,你怨我么?”
我摇摇头,叔母却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我的眉头,微微一笑,道:“我倒宁愿你怨我,也只盼你乖乖的,一生平安。”我心中微觉怪异,不由得手下微微一挣,想要挣开她手。叔母微微一愣,放开了我,挥挥衣袖,笑道:“上元佳节,我再把你闷在家里,也太过不近人情了,阿微,和你兄弟一同出去,看看花灯,散散心吧。快去吧。”
我依言行礼退下,婢女掩上叔母的房门时,我鬼使神差地抬眼望去,只见叔母凭着小几,孤身坐在灯下。灯火黯淡,似乎照不清她的神色。我竟恍惚间看见,有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悄悄滑落。下一瞬,便又无迹可寻了。
那日我无心陪着弟弟们玩闹,待夜色已黑,便吩咐了婢仆将我提早送回了府中。我本想径自回房,却望见叔母的房中已熄了灯火,我心下微微一跳,不由得走了近前,轻轻敲了敲房门,问:“叔母已安歇了吗?”
我听得房内静得有些怕人,心中一横,推门走了进去。窗户开着,些微的月色从窗口流泻进来,映得满室清寒。叔母侧卧在榻上,榻边放着一盏茶,旁边是一个小小药瓶,我缓缓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是一片的冰凉,我慌忙向上摸索,她的脸颊冰冷,已没有了呼吸。
我呆呆地坐在榻边,许久,我才看见窗边小几上放着什么物事。那是一枚凤凰纹绣的香囊,下面压着徐雷送来的那张短笺——“花径久疏主人迹,远山微云迎去来”,其下是一行新添的字句,我识得那是叔母的字迹,“经年自诩高洁,误落沼泥中,悔耶?憾耶?恨耶?”我借着月光再向前几步,将短笺翻过,其后是叔母的几行字:“阿微,发丧时只说我急病而死。这些物事,我只求请你将它们全部毁去,否则我无颜见父母于地下。”
我缓缓放开短笺,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叔母,不,徐微云的手。她的手洁白而冰冷,似乎从未沾染过任何污秽的东西。我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非要去死不可。也许是因为徐雷,也许是因为宋临,又或许只是在这一刻,她忽地觉得心力已被烧得干净,这才再也不愿意撑下去。
那夜月色冰凉,似乎能将一切照得透彻。我知道,她也有几分是为着我死的,我随心所欲,争强好胜,如若不嫁,最多也只是下一个她。她看在眼里,只怕有一天我也会落得家人流散,一身污浊。所以我的前路只能有一个——她要我嫁人,收敛心性,相夫教子,夫妇和睦,百岁无忧。她要我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我抬起眼睛,望向月色,长乐十三年的正月十五,月色如同透明的酒浆缓缓流淌而来,我看见它燃烧着幽蓝色冰冷的火,直把我的少年心气烧得一干二净。这一切都不过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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