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整个世界只剩下水声的时候,人们才能发现那是一种很森冷的声音。水滴里融进了时间,带着它一块远去,好像让一分一秒都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却又抓不住,只得任由它“啪嗒”一声,消散掉。
黑瞎子就这么听着水滴落到石头上的声音,度过了五天。
其间他为了能最大限度的减少能量消耗,基本不间断地在睡觉。其他人被他从水里捞了出来,一字排开扔到石台上,就像是太平间里等待编号的尸体。
杨淳则被他抱到了身边,躺在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清醒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却发现他只能勉强理出一条思路。
杨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但她放弃了找出他,转而采取了另一个更极端的办法:她把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视作了敌人,把人们分成了清晰的两个阵营:自己,和别人。
于是现在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各方的势力集聚在塔木坨,死伤了那么多人,明争暗斗,可等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这些人却被藏得最深的杨淳一网打尽,成了她的棋子,完全陷入被动。
可有一个问题。黑瞎子自己,好像没被她划到任何一个阵营。
杨淳连自己都没有放过,独独放过了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费劲心力做了这一切,到底是在和什么东西对抗?当真是那劳什子的“天授”吗?都到了这一步了,他为什么还是完全看不透她?
“人到头来和野兽是一样的。我自己本身就是疯的,别人就找不到逼疯我的机会了。”
脑海中,杨淳含笑的声音突然幽幽响起。
黑瞎子这时终于发现,她是对的。
他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开始模糊了。又过了两天,或者三天吧,四周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进了陨玉的张起灵和陈文锦也没有任何要出来的迹象,就好像他们这帮侵入者已经被圣地吞噬了,放眼望去,看不到半分生气。
黑瞎子那时正处于半梦半醒的低耗状态,却在恍惚间忽然觉得脸上像沾了什么,有些发痒,醒过来后用手摸了一把脸,又什么都没有。
他随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了头,终于发现了那惊醒他的东西:
是杨淳的目光。
黑瞎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只有杨淳一个人苏醒了。对面的人神色很清明,完全不像昏迷了那么多天的状态,就坐在那儿,朝着他笑,不真实得像是他的一场梦:
“黑爷。我赢了。”她道。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别人都在给神下跪的时候,我让神向我低了头。”
黑瞎子凝视了她一阵后,也跟着她笑起来,墨镜遮住了其它情绪。
杨淳过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说这世道,是不是本来就是个笑话。想活的人活不了,想死的人死不成。我这一路上都作成这样了,竟然还没丢命。难不成真是祸害遗千年?”
黑瞎子摇了摇头,掏出了一瓶烧酒,自己仰头灌了几口后,把酒瓶抛给了她:
“事情已经这样了,其它烂事儿你可以日后再和我解释,我不逼你。但你现在得告诉我,下一步我能为你做什么。”
“丫头,黑爷我向你保证一点,不论你现在站在哪一方,我都会帮你。曾经我和哑巴说过,你是我带出来的,要是日后你真做出了什么事,也是我管教不当,后果我理应帮你一起承担。”
一片漆黑中,黑瞎子看见她拧瓶盖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也灌了一口酒:
“好。”
她接着站了起来,走向自己的背包,开始挑拣里面的东西,边弄边对他道: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件事情结束,意味着另一件事要开始了。我需要作准备。小哥会出来的,其他人不用多久也会醒来,而你要帮我把这些人安全带出塔木坨。对了,记得告诉他们,谁想五脏被蛊虫吃空,谁就把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
黑瞎子干脆地点了点头:“放心吧。那你自己呢?”
杨淳闻言,停下了动作:“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先走一步。”
这次黑瞎子没回话。
她看着黑瞎子,轻叹了口气,放下包走回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怕我从此再消失三十年?”
“明白就好。”黑瞎子道。
杨淳慢慢收起了笑容,闭了闭眼睛,再挣开时,神情第一次有了些郑重:“不会了。我向你保证。黑爷,我这辈子的毅力,只够我离开一次。”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良久,黑瞎子点了点头:
“我信你。”
杨淳再次笑了起来,站起来背起了背包,离开石台,一只脚踏进了水池。
她以为自己依旧可以走得很干脆,但不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束缚住了她,让她保持着即将迈步的姿势,停在了原地。
身后黑瞎子的目光没有一刻从她的身上移开,她感受得到。
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杨淳在心里暗暗自嘲道。
她转过身,再次朝黑瞎子走去,站在他面前:
“我本来以为我肯定活不成了,之前才说了那些话,想让你放弃我。我不是真那么想,你……”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黑瞎子却咧嘴笑着,站了起来伸出手,如儿时那样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慢慢撩开了沾在她脸颊上的几缕头发:“我明白。”
“去吧。我等着你来找我。我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水滴声突然就没有那么明显了。或者是它已和心跳的频率重合在了一起。
杨淳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把手放在了黑瞎子额头上,踮起脚尖,嘴唇印上了自己的手背。
几秒钟后,她放下了手。终于不再有留恋,她踩着水池下的堆积的陶片转身离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水纹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身后荡漾开来,一圈一圈扩大,再恢复平静,陶片因踩踏而发出的碎裂声越来越远。
最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一个井道口。
黑瞎子重新坐了下来,拿过酒瓶,喝掉了最后一口酒,抬头看着那个巨大而丑陋的陨玉。
刚才杨淳的动作,她曾经给他解释过。那是巫族人的祝福仪式。
手遮额头,以示挡灾挡祸。亲吻的意思则是,我心与你同在。
“小没良心的。”
黑瞎子喃喃说了一句。
她知不知道,他这辈子的毅力,也只够失去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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