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公就这样沉默了一路,不停地抽着烟,还从怀里掏出一颗奇怪的珠子,放在掌心摩挲着。我看了看那颗小珠子,那应该就是他所说,娘亲用来抵我的命的东西。
下了车,四阿公让人先把我的东西运回去,自己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一直死死抱着坛子,抱得双手酸软发颤,也一下都不肯放开。
又走了很远的路,四阿公领着我到了一片溪谷。那里很漂亮,溪水清的很,林木秀气,不是像家里那种看着让人生畏的参天大树,而是长着细细碎碎的嫩叶子,阳光照下来,地上映着金黄色的影子,风一吹就随着叶片晃动着光影,好像白日里,那些星星就掉了下来,全藏在了这片林子里。
我一时看得有些呆了。原来林子也可以是漂亮的,而不光是幽深可怖。
娘亲以前见过这样的林子吗。
四阿公拿出了一个铁铲,开始四处走动,口里低声念着什么“依山傍水”一类奇怪的话。最终,他在一个高地上停了下来,一抡胳膊,“嗤”地一声,深深把铲子埋进了土里,再使劲一拔,翻出一大捧土。
他的铲子上下翻飞,时不时停下来测测深度,最后整理了土坑的形状,对我招了招手。我抱着坛子向他走去,他也不看我,让我站在土坑边上,看底下的风景。
在高地的风景比在下面还要震撼,看得我有些失语。
他指着下面,问我道:“你觉得这儿漂亮吗。”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也“嗯”了一声:“你觉得漂亮,你娘也会喜欢罢。”
说完,他就向我伸出手,要拿我手里的坛子。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侧着身体护住坛子,死死盯着看着他伸过来的手。
他看见我的举动,竟然笑了,笑里泛着些苦涩:“行,你就抱着你娘,抱一辈子别撒手,让她永远不能入土为安。”
我听到这话,心里倒是松动了。僵持了一会儿,我盯着四阿公的眼睛,最后,缓缓把坛子递给了他。
他接过来,小心地放在土坑里,摆正了之后,又抄起铲子,开始把刚翻出的土往回填。我全程一直盯着那个白色的瓷坛子,它先是被浮土弄脏了坛身,随着一铲铲泥土洒下,底座被一点点掩埋了起来。
那坛子太素了。
娘亲是不喜欢太素的衣服的。即使平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伴,她也会自己采来原料,把有些破旧的衣服重新染成鲜艳的颜色,再做些胭脂点在唇上,仔细打扮自己。
身为巫族女子,娘亲生得特别美,稍加修饰就是万种风情。她总和我说,不论在什么境地,人总是要体面的活着的。
可现在她死了,却睡在一个这么素的瓷坛里,再也擦不上胭脂了。
我突然觉得胸口有一块地方,好痛好痛,痛得我喘不上气。
“等一下!”我叫道。
四阿公刚铲起一铲土准备抛下去,听到我的叫喊,就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看到他腰间别着那个铁爪,就走上前,向着那个爪子伸出了手。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阻止我靠近,我用尽了全力与他的手对抗,但在他的力气面前,我就像只挣扎的老鼠,怎么努力都没有半分作用。但我没有放弃,挣扎着把手凑向锋利的爪尖。
渐渐地,四阿公放松了力道。他有自信我没办法用这个铁爪做伤害他的事,却没想到我要伤的是自己。
我一下甩开了他的手,坚决地把手指按到铁爪一个爪尖上,一根根手指划过上面,鲜血当时就染红了铁爪,顺着我的手背滴滴答答淌了下来。
回想来,那个铁爪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而我怕是唯一一个自己凑上去让它划的。我举着流血的手走向土坑,跪下来,上半身伸下土坑,手抚在骨灰坛上。上面瞬间染上了一个血手印。
我无视了指尖的疼痛,扒开骨灰坛上的浮土,把鲜血抹在骨灰坛上,一遍遍,比从前往娘亲指尖涂凤仙花汁还要认真细致。
血沾上了泥,却盖不住它扎眼的深红。慢慢地,瓷白被那么鲜艳的红色,尽数覆盖。
可算鲜艳些了我想着。
我一点点爬回土坑边,就着跪下的姿势,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娘亲,我一定不让你失望。我好好活着。”
我用我的血,向你起誓。
我站起身来,转过头对四阿公轻声道:“您继续吧。”
当时我的声音,竟然是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冷静郑重。可能那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娘亲走了,以后那么长的路,只剩下我自己了。
四阿公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填土。这次他特别卖力,像是在发泄一样,发狠地把土掼进坑里。没一会儿,那个带着不均匀红色的坛子,就被淹没在了黄土里。
但不管怎么被掩盖,那坛子毕竟是鲜红光亮的。
填平了土坑,四阿公一下子丢开铲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就像之前是有人掐着他喉咙,不让他呼吸一样。
他喘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水壶,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后,把水壶递给了我,低声道:“丫头,从今天开始,你没娘了。你以后要是没能活得轰轰烈烈,我都替你娘不值。”
我接过水壶,喝进嘴里时却被烧到了舌头。这原来是一罐烈酒。但我没吐掉,硬生生咽了下去,一下子,酒精从咽喉烧到胃,再一路烫到了头顶。
四阿公从我手里拿走了水壶,站起来一口闷了剩下的所有酒,带着我又上了一辆牛车,向着我完全未知的地方,完全未知的人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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