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卡小调

布莱克幻想过，如果幼时那场杀戮没有发生，现在的自己是否也能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精灵，天天奔跑游戏，数天上的星星。

雷伊也幻想过，如果当年赫尔卡选中的守护者不是雷伊盖亚，而是其他的什么人，是否现在他们两兄弟会快快乐乐的长大，无忧无虑，不必日夜在悬崖边徘徊，将自己的生命强行抛去脑后。

罢了。

雷伊坐在天台上，金灿灿的头发在风里晃晃荡荡。两条匀称的小腿垫在一起，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

是布莱克找他出来陪着吹夜风。

布莱克靠着一处断墙，没有看天上的月亮，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雷伊。雷伊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吹着同一片风。

夜幕降临的时候，总会有人点起一盏灯，为走路的人照明。

黑暗里的怪物那么多，总要有人去点灯的。有的人矮了些，够不着灯芯；有的人柴火不够，自洽都尚不足够。雷伊和盖亚恰恰是那极少数能够点灯的人，便肩负起了这条路的安宁。

哪怕是没有成为守护者，心性使然，生来注定，他们终究会踏上这条路。

“你会唱歌吗，雷伊。”布莱克问。

“想听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唱什么吧。”

于是雷伊想了想，移开目光，望着天上的月亮。

“那，唱一个赫尔卡星的小调吧。”

当黑暗来临，不要害怕

孤单的孩子，要自己回家

如果你迷路了，追着星星跑吧

不要害怕黑暗，我从不曾走远

当黑暗沉寂，不要害怕

落单的孩子，要学会长大

人群喧哗，就去寻一盏灯吧

不要害怕黑暗，我就在你身边

当黑夜过去，不要想家

流浪的孩子，心里不要有牵挂

白昼来临，私藏一束光吧

下一个夜晚，我们捉迷藏好不好呀

下雪了。

缪斯找到天台来，叫走了雷伊。卡修斯把布莱克背回病房，给他换了一床厚被子，叮嘱他好好休息，也转身跟出去。

病房里很安静，布莱克闭上双眼尝试入眠。些许凉意渗进皮肤，耳朵里传进一些听不清的低语，暖不热的被窝与冰凉的铁链也没什么分别。他失眠了，意识朦朦胧胧却怎么也不肯沉睡，焦躁使他不悦的皱起眉头。

他想起雷伊唱的歌。用家乡语言唱出来的歌，布莱克听不太懂。可他看着雷伊的时候，月光孤孤单单的陪着他，那样温柔的歌，忽而就有些落寞。

布莱克感觉自己也想家了。但是他没有家可以想，他的家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零星的记忆片段里，只剩下爸爸搭在肩头的那只手，剩下妈妈缝的披风，还有姐姐偷偷给他留的一罐糖果。

还有兰特，在全世界都离布莱克而去的时候，迎面向他走来。

兰特。

布莱克勾了勾唇角，好像做了个好梦，找到了舒服的睡觉姿势，抱到了一个契合身体的抱枕。

被窝渐渐暖和起来。窗外的雪压弯了树冠枝头，楼下几人仍在低声细语，但这都不能影响布莱克睡觉了。

布莱克从梦中醒来，被窝残留着高于体温的暖意，怀中空落落的。

大雪掩埋了学院的石板路，鸟儿窝在初冬便搭建好的窝里取暖。布莱克愣了愣，原来自己在生命之树待了那么久的时间，学院里的季节已经从枫叶初红过渡到暴雪深冬，如今已是冬末，新年已经过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还留在学院的孩子，只是那不回家的一小部分而已了。

难怪安静又零散，几日都不曾听见上课铃声，也再没见到装病在医务室躲课的小孩了。

布莱克坐起身。搬着双腿把自己从悬挂器上拆下来。双脚落地，脚和脚腕都没有知觉，骨头里却如电流逆行般刺痛，痛感顺着脊椎直窜天灵盖，把布莱克疼的抽了一口冷气。

床头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清新的蓝星星，两支新折的白丁香，还有一朵小小的紫牵牛。布莱克闻到了好闻的花香，心情不错，他一眼便知道是谁留下的温柔。

蓝星星是卡修斯最喜欢的小野花，星球环境各不相同，只有蓝星星，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悄悄开花。白丁香是赫尔卡星特有的产物，它有一个美丽的祝福，祝愿平安喜乐，一切顺遂。

紫牵牛……

布莱克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合理的答案。于是他不再想了，探身取过墙边伫立的一对助行器（拐杖），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小步小步走向窗边。

雪已经停了，阳光落在新雪铺成的地毯上，反射到玻璃的细碎棱角里，微微有些晃眼。

小楼旁一棵被大火烧去一半的树，剩下的一半树枝向着窗台边生长。也许是撞了巧，布莱克的目光看过去时，枝头残留的、覆了雪晶的两片叶子，落了一片。

叶子已经被冬天冻透了，蜷曲着身体，飘飘忽忽落向地面。一头扎进雪里，却没有半点声音。

布莱克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冷。

冷气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身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片寒冷的茫然。

最后一次见到兰特，他穿的是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套在身上宽出一截。秋天的丰硕果实未曾将他清瘦的脸颊滋养圆润，回头望向布莱克时，清晰的下颌线条从视线里滑过，皮肤又太薄，带些透明的，隐约瞧得见淡色血管，青白如瓷恍若不曾食过人间烟火。

无端想起他最后一个眼神，哀恸悲切，被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愁绪填满。那时还是秋天，天气不怎么冷，风习习的，雨细细的。现在呢？兰特若是刚刚醒来，是否还是那件衬衫，雪一样苍白，会不会也正怕冷，窝在哪里冬眠。

布莱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兰特可是龙族，龙有鳞片保护身体，怎么会怕冷。

于是心情又舒服了些。今天与往常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今早无人送饭。布莱克撑着助行器自己往门外挪，开了门往出走，搭乘电梯一直下到一楼，打算自己出门去买点早餐，给胃喂口吃的。

医务楼的正厅大门开着，冷风灌进来，布莱克打了个哆嗦。

嘶，有点冷。

拐杖走雪地终究还是勉强，打着石膏的腿脚沾不得雪，雪化了成了水就会有湿气，湿气妨碍伤口愈合。雷伊是这么说的。

等布莱克那尚未从半年的折磨里回过神来的大脑想起这个问题时，他半截小腿已经陷在了雪地里，还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出了好远。终究是低估了深冬大雪的威力，以前没蒸发掉的雪水被冻成了冰，混着雪踩在最下面，咯吱咯吱的，更重要的是它打滑。布莱克拔出一条腿换了个雪厚的地方踩，也是一样的。

于是布莱克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两条腿，无声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怎么做了半年俘虏，连脑袋都锈了。

还是先想想是调头回去还是继续走到餐厅吧。

主要确实是饿了。在索伦森手里，半年没吃过东西。虽说精灵不怎么需要摄入饭菜，但是也不至于苦修到半年都不吃不喝，那真的会饿。

布莱克弯下腰，腋窝架在助行器的海绵层上，静默着休息身体。长期的禁锢使他的四肢和体能都跌落了一个强度，否则也不至于到这种撑着两只拐杖都累到需要休息的地步。

他闭上眼睛，打算先小憩一会儿，让大脑重新适应现在的生活状态，让默默颓丧的心说一说他最深的需求……

不知过了多久。

布莱克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双脚悬空，侧脸靠着谁温热的胸膛。他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沉沉地粘在一起，身体也没有知觉，像被梦魇缠了身，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好困……布莱克只觉得困，想睡觉，却被抱着他的人叫住了，拽住意识不让它跑。

布莱克又感觉头疼，脑袋昏昏沉沉的，烧着火又敷着冰一样，折磨的他头疼欲裂，精疲力竭。

“小布？”一个声音唤他。清清朗朗，干净地好似娇艳玫瑰丛里一朵不起眼的牵牛花。

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见了一片白色。单薄的布料隔不住那片宽阔胸膛的热，让布莱克冰凉的身体重新暖洋洋。

他好像听见了心跳，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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