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跟进（V）

圣都总宗的会议室内，充溢着焦灼的死寂。百里烬黑着脸，直直地盯着桌面，一手扶额，另一只则无意识地捻着瓷杯上垂出来的茶包签。其他宗主也同样沉闷，静静地坐着，不时朝他瞟上一眼随即又看向别处，显露出一副焦躁的神态。

“我派人过去跟他们交涉，一定把胡不成抓回来！”雷震禹不耐烦地说道。

众人抬头朝她望去，狐疑地看着她。

雷震禹眉头一皱，继续道：“‘栓钉边’本该是圣域的一部分，他们在外头逍遥的可够久了。百里，你不想一并把它收回来吗？”她将目光投向百里烬。

“可是大姐，”铠甲元昊出声道，“正是因为‘栓钉边’不是由来已久的荒区，我们才不好动武啊。协议定的是一百年，如果现在就动武，咱们的脸上也挂不住不是？何不再等两年，协议到期，如果他们还要流浪，那时候我们再动武也为时未晚。”

“铠甲宗主真是能说会道，句句在理，”申屠载垚冷声道，“但我们要解决的是胡不成的问题，谁说要用武力逼迫‘栓钉边’回归了？他们没必要为了一个胡不成跟我们较劲，毕竟，一百年期限将至，他们也得好好准备准备不是？”

“可按照元舫报来的消息，‘栓钉边’跟胡不成关系密切，他们真不一定会把胡不成交出来。”雪无量说道，“胡不成还活着这件事圣域里还没有传开，不如就此封锁，我们只再单单派人跟他们交涉，实在不行——只要胡不成不回来，那么我想，也不会有大问题。”

“雪宗主真是一如既往地聪明，不愧奉行的是‘中庸’之道，”申屠载垚瞥向他，仍旧面无表情，“看来只要这个罪犯不出现在圣域、不出现在您的眼前，雪宗主就可以任他改名换姓地继续活着呀。真是大度！可为什么当初您却不惜一切代价地追到无尽雪原，非要置雪江河于死地呢？他可是您的好侄儿啊。”

申屠载垚冷刺般的话猛地戳进雪无量的心里，只见这位长袖善舞的智者突然阴沉了，寡瘦的黑脸抽搐扭曲起来，那触角上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滴落在地。

“申屠载垚！”炼铁轶高声叫道，“你脑子有坑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明知故问还——”

“对啊，我明知故问。”申屠面不改色地承认，“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雪宗主能说出那样的话。明明他最理解一个人对伤害过他的那个罪犯会有多么仇恨......”

雪无量的儿子雪言言，正是死于雪江河之手。雪言言生来体弱，沉默寡言，尽管是宗主之子，却不受家族重视，常遭白眼，性情阴郁。雪江河则是一颗耀眼的明星，健硕刚强，骑刃王实力出类拔萃，备受赞誉。但这颗明星太过好强自矜，刚愎自用，最终断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

雪江河在宗内的排名赛上公然挑衅雪言言，扬言自己“更有资格成为少宗候选人”。雪言言虽文弱但也傲骨铮铮，他的尊严不允许他退避。于是，那场比赛同时毁了两个人。

雪江河打得忘乎所以，一心要赢，招招狠厉，最后的那手“踏平天下”直接要了雪言言的性命。灰白色的赛场上，雪言言躺倒在血泊之中，旁边倒着的是一台破损的骑刃王。

他的对手心知大事不妙，匆忙离场，随即开始了十个月的逃亡生涯。但最终，雪江河死在了无尽雪原。他是自杀的，投入那潭冰湖，将身体整个封冻。雪江河的死，或许是因为害怕被抓回去受到雪无量的折磨，或许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声誉彻底败坏，也或许，是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雪言言那缠着他诉苦的幽灵，忍受不了闭上眼睛就看到的殷红的鲜血......

“载垚，这事就不要再提了。”雷震禹叹了口气，侧脸看着她，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百里，你是主宗，你说对于胡不成该怎么办？”

“......”百里烬缓缓起身，“不管怎样，这个人一定要抓回来！”他实在痛恨这个给他带了那么多麻烦的人，“‘栓钉边’，我会亲自去一趟。如果他们一定要护着他，我不介意单方面毁掉协议，用武力让那个地方再次回到圣域。”

漫漫无际的霍兰草原，瘴气弥漫的幽谷隧道，葱茏繁茂的黑瘤树林，还有那奇异的怪叫声、腐烂的腥臭味、无黑夜白昼之分的穹顶......一切都与先前别无二致。聚星骑一路飞驰，沿着记忆里的轨迹一直向枯魂峡谷的深处前进。

前进的目的地，是那方山洞。

“他不在......”权天璇举着一盏蘑菇小灯走进洞里，“嗯？这里的变化还真大啊。”她四下看着，竟找不出跟前一次相似的地方，除了那张冰冷的石床。

这个洞里多了很多书，屯的满满当当，桌面上、石墙的槽里、地上放的都是书，码得整整齐齐。墙边靠着几张不同尺寸的画板和画架，下面是一个装了颜料和绘画工具的箱子，再旁边就是一只大罐子，几十上百张的画被卷放在里面。石桌上的瓶瓶罐罐里装着一些奇怪的植物碎末，散发出干燥的香味，洞内的其余地方摆着一些研钵、秤杆、瓷碗、瓦碟，还有一些烧杯烧瓶之类的东西。

“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权天璇把灯放在桌子上，顺手拿起本书翻看，那恰好是一本药学有关的书，“读得很认真啊，他一直在学这些么？”那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做了很多标注，“为什么会突然在学这些......”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瓶瓶罐罐上，她放下书，取来一个小瓶，“金银花？”她打开闻了一闻，“蒲公英？”“地黄？”“三七？”她接连拿起细看，甚为诧异，“都是药材啊，”她的指尖划过那些小瓶，喃喃自语，“都是——奇怪的味道......”

“这些是什么啊？”

“是药材，可以治病救人的，”天青色铠甲的女子摸了摸她的头，单薄的身影在微风里飘摇，“闻到了吗？它们的香味很独特吧。”女子揉抓着竹篾筐上晒干的药材，露出淡淡的笑意，“好闻吗，天璇？”

“咦~”她摇摇头，“苦苦的，涩涩的，都是奇怪的味道！天璇不喜欢。”

“好吧，等我把它们都收起来，这样就不会有奇怪的味道啦，”女子取来几个罐子，把碎叶盛进去，“之后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开‘百宝箱’！‘百宝箱’！”她兴奋地跳了几下，但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可是——妈妈说姑姑最近身体不好，不要总是出门......”

“呵呵呵，那咱们就不告诉她，”女子弯腰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我们悄悄地去，好不好？”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抬起两只小手捧住女子的脸，“好！”细小的声音化进风里顷刻飘散。

“嗯，那好，在这里等我——咳咳咳，”女子连忙别过脸去，“没事，不用担心，姑姑只是被呛到了，”她温柔地笑着，“可能是被‘奇怪的味道’呛到了吧，哈哈~等着，我去拿上‘百宝箱’。”

“姑姑，”她猛地想到了什么，突然很兴奋地叫住了女子，“妈妈说我很快就会有两个弟弟啦，是不是啊？妈妈一个，姑姑一个！”

“哦？”女子站定，柔情满怀地看着她，“是啊。”

“哈哈哈......”她欢快地跑过去抱住这个她最最喜欢的姑姑，“太好啦！妈妈一个，姑姑一个，天璇有两个弟弟！天璇要当大姐姐，要保护好他们，带他们玩儿！”

“好啊，”女子抱起她，“天璇一定会是最好的姐姐~”

“轻衣姑姑......”权天璇怔然失神，莫大的悲伤再次在她的心底翻涌，“对不起......对不起，”她抱膝坐下，把头埋在手臂间，“你们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多年来的求告与忏悔，却从没有让她释然半分，“我现在找到他了......我会是个好姐姐的......一定会的......”她颤抖地保证道，“但是，我可能还不能告诉他——你们原谅我好不好——不、不，我会告诉他的，只是现在还不行......对不起，对不起......”

“真是一台不错的骑刃王！”

洞外的声音将她惊醒，忽然腾起的恐惧冲散了痛苦的悔恨，“谁？！”她飞跃出去——这里，可是枯魂峡谷啊！

“别紧张，姑娘，我没有恶意。”说话的者红盔蓝铠，面容整肃。

“哦？”天璇慢慢靠近聚星骑，“那么你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谁，并且为什么会到这里，”龙尊继续说道，“不过不巧的是，铠甲神他已经出谷了。”

“他出去了？”权天璇一惊，不明所以地盯着眼前这个人，“......那么，您就是他们的‘五金师傅’？”

“也可以这么说，”龙尊笑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但有的时候太过聪明反而容易自伤，倒不如愚笨一些来的舒心。”

“......”看着这位智者的眼睛，天璇感到一阵心慌，连忙错开眼去，“可是，我们不就是应该清醒地活着吗？”她必须清醒，“啊，这么说，铠甲神已经打败了您？”铠甲神写给七星的信里提到了这个约定。

“没错，”龙尊点点头，“他去往圣域了。”

“这样......”一阵茫然袭上心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消息，“他出去了，这是个好事。”那么然后呢？她想不到自己该想些什么，“那您，为什么不出谷去？”

“我在这里待得很好，不需要出去，”龙尊回答，“姑娘，今天我碰见你也是凑巧的事，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既然我遇见了你，有件事我就直说了。”

“您说。”她象征性地问道，尽管她很奇怪为什么龙尊这个第一次见她的人会有事要找她。

“一个交易，权家少主，”龙尊伸出食指，“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你可以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

“交易？”在她听到那声久违的“权家少主”的称呼时，她浑身电击般一颤，“好，您请说。”她沉下几分心思。

“权家是月之湾第一大商业家族，也是全甲虫王国排名前十的大家族，这几年随着三域联通，权家的业务范围更是越扩越大，生意如日中天，”龙尊阐释道，“想必是权家主经营有方，深谙商贾之道。”

“您请明说。”

“我希望，权家能与金乌集团建立合作伙伴关系，而且是非常牢固的合作关系，”龙尊说道，“尤其是在未来......”他眉头紧皱，停顿了几秒，“权家能够在紧要关头帮助金乌集团。”

“金乌集团？全甲虫王国最大的骑刃王企业？”权天璇不解，“您不该说是我们帮衬他，应该是他帮衬我们才对吧。”她笑着说道，而且，权家实际上早就开始衰落了呀......

“那么权少主的意思呢？”龙尊继续问道，“无论怎样，其实这都是笔不亏的生意。”

“嗯......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但是我叔叔他们一直跟我唱反调，导致我们跟金乌集团没什么来往，”天璇解释道，“不过，合作的前景很广阔，如果我能的话，我会希望这么做的——哦，那您是为什么要促成我们的合作？”

“呵呵，为着一个私心，”龙尊笑了笑，“金乌集团是我弟弟无矜的公司。”他仰起脸来，望着灰白的天空，“这么多年来，我这个哥哥当的并不称职......这次，算是我能为他做的一点儿事情吧。”

“好，我可以先答应您，但是我不能确保这件事成功。”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龙尊一挥手，“接下来我就要兑现我的承诺了，权少主。”

“什么承诺？”

“我说了，这是一笔交易，”龙尊道，“你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就应该给予你回报——这台聚星骑很不错，我这里有一个很适合它的招式。”

“您要以这个为酬劳？”天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大手笔，“贵重了些吧？”一个骑刃王战士的招数可能是他耗尽一生心血所得，尤其是必杀绝招，是可以看作“性命”的重要宝贝，独家绝学，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了人的。

“不贵，”龙尊坦然，“招数再好，也得被使出来才行啊。我不希望它们被束之高阁，毫无用处。——来，看好了！这招，叫作‘星垂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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