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出谷

凹凸不平的石台上，龙尊骑与银虎骑对峙而立。飒飒的凉风低沉地吹着，扬起细微的尘灰。枯魂峡谷的天空，灰白一片，透着幽幽的微黄。上下起伏的魔紫草，波浪般摇摆着细弱的身体，发出簌簌的声响。

“准备好了吗？我不会手下留情的。”龙尊抬起手来握住操纵杆。龙尊骑是一台强攻击性骑刃王，星型六片刃，墨蓝色龙形外壳，装饰着翘起的银鳍，绘有金色和紫色的流线纹路，扇形伸展的前后杠华丽而坚实，整台骑刃王散发着浓重的威严感，给人以强烈的压迫。然而，这台骑刃王既不是龙战骑那样的烈火飞龙，也不是蛟龙骑那般带着两鳃的深渊蛟龙，而是那啃噬着生命之树的尼德霍格，狂暴、凶虐，带着死亡的气息，一如魔王骑。

“您出手吧。”铠甲神双眉压了下去，面容严肃而坚决。

“好！”龙尊十分满意，“暗影气浪！”瞬间，那六片战刃高速旋转起来，刃光闪闪，薄纸般的气浪锋利无比，削铁如泥，震荡起的脉波向四周一阵阵地飞割而去。

“暗影气浪，果然厉害，仅凭这气旋化成的飞刃，也能将一般的骑刃王切成碎片。”铠甲神赞叹道，“要赢，确实不易。但——风云气浪！”风云气浪，用气浪包裹车身，攻防兼备，而且这种气浪的波及范围极广，所过之处无不疮痍一片，除此之外，它富于变化，能够在车头处汇聚成形，可集中在一点至多点，亦可化为战刃延伸出去，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实现“远战”，与龙尊骑的辐射性扩张气浪有着相似的特点。

“风云气浪，好久不见......”龙尊猛地向前一推操纵杆直线冲撞过去，“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只存其形，不怀其实。”

“请您赐教！”铠甲神嘴角微勾，下压操纵杆向前迎去。

当初，铠甲神在苏醒之后，曾坚决表示要返回甲虫王国，但为了他的安全着想，龙尊提出了一个要求——“回去可以，但你首先得能战胜我。”

于是铠甲神便留在了枯魂峡谷，用那台品质一般的骑刃王开始了残酷的实战历练。至于龙尊的龙尊骑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合斋的停车坪上，他也记不清了，但可以揣测得到的是，那跟永恒军团有关，或者说跟那位团长有关。但龙尊只口不提，铠甲神亦不再追问。

风云气浪，是空如是唯一一次的亲身演示。

“哦，你是说暗影气浪和暗影天雷？”空如是挂在树枝上，倒栽着望向铠甲神，“嗯——见过。”

铠甲神这位干爹，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也只是偶尔才找上他一次，检查他的修习结果，这次回来已经跟上次相距整整一个月。空如是对铠甲神的要求很高，这个很高兼指“质”与“量”，他教授的东西门类多样、纷繁复杂，每次一来就甩给他一摞一摞的书要求他通读领会、熟练掌握——“下回，我可是要抽查的哟~”俨然一副小学老教师的姿态，“我的好儿子这么聪明，为父知道这对你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对吧？”他常常开玩笑。

也正因如此，铠甲神在枯魂峡谷的生活变得——更艰辛了。但他并不排斥，反而开始渐渐喜欢上这样劳累却也丰富的生活状态。实际上，他心里乐于受到空如是的“啰嗦”和“管教”。为什么？铠甲神这样一个审慎成熟的“老大哥”、沉稳桀骜的领导者，怎会乐于此？

呵，只能说，成熟稳重、冷毅高傲的姿态是他在那样的经历之下不得不成长起来的样子。一岁失恃，两岁失怙，亲眼看着家被查封、父亲的尸体被运走，从孤儿院出逃后开始多年的流浪，他曾受过多少侮辱和欺凌，曾多少次在饥寒交迫中睡去、又被噩梦惊醒，曾多少次幻想着死去、再不这么辛苦地活着......

但终于，他扛了过来。他的眼泪已蒸散，他的脆弱已上锁。他的家，只剩他一个了；他，必须活下去，他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骑刃王车手！找到父亲藏起来的银虎骑后，他开始一边回忆父亲曾经的启蒙指导，一边上手操作，这期间，他总是会到各种各样的地方游荡，地下赛场、赌场、角斗场......为了获取些食物，也为了学习骑刃王。日积月累的苦练，铠甲神终于凭借一身过硬的骑刃王技术，成功打响了自己的名声，奠定了自己的地位，还遇到了愿意追随他的人——“你好，我叫天牛，那个......交个朋友吧？”那是第一次有人微笑着向他伸出右手。

空如是于铠甲神而言，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也是一个没来由的特殊“亲人”，可谓“亦师亦友亦父”。在他那里，铠甲神感受到了家人的意味，那些说教与指导，关爱与呵护，甚至是一些漫无边际的闲话，竟也有了几分可爱。

“怎么，你想学？”空如是笑道，“想让我教？”

“不，”铠甲神摇头道，“我只是想问，以我现在的力量，能不能破暗影天雷？”

“嗯......这种情况可是无法预测的，”空如是打挺翻身下来，“什么样的暗影天雷？哪种程度的暗影天雷？谁发出的？而实际赛场上，你们又是什么状态？是否发生什么意外？这些问题，都会影响你的结果。”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先试一试。”铠甲神接话道。

“试试？”空如是一挑眉，“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打败你那什么师傅？”

“对，”铠甲神点头，“因为，我要离开枯魂峡谷。”

“哦，”空如是恍然大悟，“突然决定的？为什么？”

“为了一个真相，”铠甲神并不掩饰，“我父亲之死的真相。有人告诉我，除了竹叶青，铠甲元昊或许也知道内幕，所以我要去圣域找他。”

“铠甲元昊，”空如是抱胸而立，抬眼望向黑瘤树的冠梢，“天穹门的现任宗主？——哦，你们都姓铠甲啊，那么你们......”

“他，算是我的堂叔。”铠甲神一皱眉，眼前浮现起独眼的脸——

再见到独眼之时，他狼狈异常，跛着一条腿坐在黄泉商店一旁的巷道里，手里提着一个酒瓶，他的脸几乎没有肉了，完全是黄皮包着骨头，那右边的黑黢黢的孔洞还渗着丝丝血迹，一条触角断了一半，另一条也弯弯地垂着，毫无生气。

“铠甲神？你还活着啊......”他气若游丝，“哼，不过，我就要死了......”他疲乏地盯着他，却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铠甲神并不打算可怜他，但看着那副行将就木的躯体，他的心还是会微微一颤。

“生死有命。只能说，是天觉得我活够了，”独眼冷笑道，“我也的确活够了。”他仰起头灌进去一口酒。

“......独眼，”铠甲神低头凝视着他无神的双眼，“我问你，为什么当时，你说是竹叶青杀了我父亲？”

“哦，我有那么说过吗？”他狞笑道，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铠甲神没有答话，直起身子来，打算离开。

“呵呵，”未待他迈出脚步，独眼发了疯似的笑便从背后传来，“因为，我听到了他们的计划！”

“什么？”铠甲神猛然转身，蹲下来，“竹叶青的什么计划？你怎么听到的？”

“你知道，我在到枯魂峡谷之前是干什么的吗？”独眼咧着嘴，瞥向铠甲神，“我是魔鬼队的成员，早期的魔鬼队，”他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那时的魔鬼队，可是一个‘大家庭’，但不知怎么的就逐渐缩水，到了你们这里，就只剩下魔王那几个了——你知道是为什么？”他不等铠甲神回话，继续说道，“那天，我听见了竹叶青讲电话的声音，他似乎说着要趁圣兽队内乱未平之际，将他们逐一剪杀。”

“他在跟谁说话？”铠甲神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独眼耸耸肩，“他好像很尊敬那个人，他叫他少宗大人，还说他会办好，绝不让铠甲元震回去。呵，你知道是谁了吗？——随便他是谁！”他又灌了一口酒。

“阻止父亲回去？父亲能回哪里？圣域？”铠甲神思索着，“天穹门......铠甲元昊吗？”

“‘我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权家的——’后来的话我就没听见了，”独眼狠狠地咬着下唇，“只记得，眼前一黑，然后我好像死了......呵呵呵......再后来，我就成了这么一副样子，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太有趣了！”他语无伦次地笑着。

“合适的人选？全家的？”铠甲神一愣，追问道，“谁的全家？”他以为那说的是圣兽队的全家。

“管他权什么！”独眼不再理会铠甲神，“嗝，无所谓！统统无所谓了！”

铠甲神缓缓起身，“多谢。”

“哼，哼，”独眼白了他一眼，倚靠在墙上，连连冷笑，“谢这个字，我也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唉~”他长叹一声，陷入沉默。

“这样啊，”空如是若有所思，“既然如此，身为你干爹的我，就更该帮一把啦，对吧？”他笑着拍拍铠甲神的肩膀，走向银虎骑，“很多年没碰过了......不会忘了吧？”他看着银虎骑自言自语道，“看好了！”他飞入银虎骑。“风云气浪！”那瞬间爆发的威力便是铠甲神所远远未及的。

“呃——风云气浪？”铠甲神弯下腰，压低重心，一手挡住强风，一手抓紧树干，避免被气浪震飞。风云破、风云气浪，同为风云。

“风云缥缈，无体无形，正因如此，它可以千变万化，”铠甲神回想着空如是的话，“总而言之，你要善于‘临场发挥’。”面临龙尊骑的强攻，铠甲神必须以巧取胜。

不过须臾，龙尊骑和银虎骑便已经酣战几十回合，龙尊骑攻击的强度、力度和速度，都绝非钢舰骑和幻影骑可比。龙尊的攻击角度刁钻古怪，迅猛狠厉，是真的在用一种玩命的态度跟铠甲神打。而此时的铠甲神，也绝非曾经的赤焰七星可比，风云气浪的气势绝不若于龙吟气浪，长期网点式打法的训练以及绘图练习使得他可以极快地掌握任何一台骑刃王的结构，解析出它本身的薄弱之处，循迹攻击，一击即杀。

“呼，呼......”龙尊确实老了，再加上伤病的身体，他的确坚持不了太久，“暗影天雷！”雷区瞬间以龙尊骑为中心迅速地扩展开去，无数道惊雷劈下，亮蓝色的光伴着剧烈的爆炸声利剑般朝四周射去，龙尊骑化为一条伸展着翅膀的巨大的墨蓝色巨龙，吞吐着火焰，披挂着闪电，直直冲向银虎骑。

“轰！”响声震天。

“钪！刷！”龙尊骑收招回旋，拉开与银虎骑的距离，“极致防御？”他双眼微张颇有些惊愕，但随即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可真当了个好父亲！”龙尊无奈轻叹，“哼~”他知道这次必输无疑了。

“呼——呼——”铠甲神并不轻松，汗水不断地从他的额头、鬓角滑落，多次强撞击造成的伤痛更加剧烈了，但他不敢休息，“风云破！”他必须在龙尊缓过劲来之前立刻出招，否则，机会难再。

“暗影天雷！”

这一撞击，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凄惨的白夜，震荡的气旋一层一层地向外切割而去，斩断了方圆的枯树、割裂了突兀的巨石，它有着强大的毁灭之力。

“轰！”

“砀！”终是老骥志未竭而力先衰，龙尊骑倒了下去。

一战平息，龙尊捂着胸口跳出来，“铠甲神，你够资格了。”他缓缓坐下，倚靠在龙尊骑上。

“五金师傅，”铠甲神半飞半跑地冲来，“您怎么样？受伤了吗？”他蹲下扶住五金的胳膊。

“咳咳，咳咳，”龙尊只是一阵咳嗽，“没、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他扭头看着铠甲神，“除了风云气浪，你的极致防御也很令我欣喜——这些，都是你提到过的那个人教的么？”

“不全是，”铠甲神轻摇了两下头，“风云气浪是他教给我的。至于‘极致防御’，我是在书上看到的，觉得可能有用就练了一练。”说到这里，铠甲神突然觉得自己表述不准确，“书是他给我的，那么也算是他间接教给我的吧。”他补充道。

“这样......”龙尊长叹一声，“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对于甲虫王国和竹叶青来说，你是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复活’，必然要引起乱子。尤其是竹叶青，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但我必须回去，”铠甲神坚决道，“我会先去一趟圣域，去找铠甲元昊。”他抬眼望向无际的魔紫草原，“他恐怕也是竹叶青的同谋！”

“嗯，”此时的龙尊还能说些什么，他点点头，“那么，一切小心！”

总理府。

飘飘正收拾东西准备进宫。作为国王的贴身护卫，飘飘三人需要住在王宫，保护国王的同时监督宫内其他人的一举一动，解决潜在风险。而除此之外，飘飘还从竹叶青那里接到了一个新任务：探测王宫的地心石所在。地心石传说有很强的辐射性，会对附近的人造成巨大的危害，竹叶青无意中在宫中察觉到了这东西的存在，但之后却没有找到，因此，为了国王陛下的安全，他拜托自己的宝贝女儿趁机继续探测一番，尤其是在深院后宫。

“这真的有用吗？”飘飘摸了摸长杆探测器，把它放进背囊。

“飘飘~”这种甜腻的声音，除了丝丝别无他人，“啊！你在这里！”她奔过去抱住飘飘，“知道么？我看见公主啦！公主好——”她夸张地咧开嘴，“年纪大呀！哈哈哈......那个仪仗队实在太搞笑啦！”

“唉！”飘飘扶额，“起来，丝丝，我还没收拾完呢。”她推开丝丝，“公主跟我爸爸差不多，再说，国王都已经那么老了，他的女儿也不会很年轻了——不足为奇。”她继续收拾着。

“除了公主，我还看见了几个年轻的，”丝丝踱着步子，叙说着，“一个藏青色铠甲的，一个紫色铠甲的，一个蓝色铠甲的，还有一个黄色铠甲的，听说是到圣域进修的贵族子弟——诶，飘飘，你认识他们吗？”

“你这说的也太不具体了，我怎么猜？”飘飘笑道，但随即变了脸色，“有一个紫铠的？男的？是不是高高瘦瘦的？”她一连串地问道，“他是不是开着一台紫色的回旋式四片刃骑刃王？”

“嗯？嗯嗯！”丝丝点头，“你认识他？”

“哈哈，我当然认识！”飘飘高兴起来，“我师哥回来了。”她说的很自豪，葡萄紫的双眸闪起了亮光，宝石般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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