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都是骗人的

“请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

…

鲜血，巨兽的残骸，裸露在充斥着腥甜的空气中的森白骨架。

滴答滴答，撕裂的皮肉汩汩流着鲜血。

倒塌的树木，仿佛快要塌陷的天宇。

高大的背影遮蔽了视线，死亡在顷刻间定格。

人间的炼狱。

……

……

视线泛白，脑海中嗡鸣声不断，头还在隐隐作痛。

他尝试着抬起手，却感到一阵无形的重力压迫着全身，不得动弹。

左胸口被不明的力量紧紧束缚，强烈跳动的心脏在逐渐减弱力量，缓慢而均匀。

耳边只剩自己低低的喘息声。

德霖闭上眼，将一切刺目的色彩隔绝在视线之外，重回漆黑的视野，一抹猩红执拗地泼洒在上面。

一道道纷杂的血肉穿透声回荡在耳边，低低的嗡鸣渐次增长音量，最后和穿透声交织缠绕，震耳欲聋。

德霖…呵

他快要恶心吐了。

德霖收紧十指，顶着身体中灌铅般的沉重翻了个身，勉强坐在地上。

德霖经历了精神污染，没想到这次又来…

他回想起在刚才那一瞬间瞅见的血腥一幕，压制在喉间的反胃感又一瞬间涌了上来。

德霖呃…别逼我yue出来

德霖吐了看着呕吐物我会更想吐的

德霖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多恶心，皱巴着脸，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太好。

问：一个人被扯进龙卷风里真实体验到了滚筒洗衣机的感觉后落在一个地方结果脑中又闪回了血腥惨烈的一幕是什么体验？

答：想吐。

想来这个地方的风也是奇怪，刮在身上本无形的风里却偏偏裹挟着纷杂混乱的情绪。

让人既觉不真实感，又有无数种涌上心头绝望的情绪，像要把人拖进深渊。

心悸的同时却马上消失不见。

德霖虚脱到吐出魂魄样的白影。

德霖再被这么反复折磨，我可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他苦笑几声。

“小霖？”一道可以说是略显讶异的温婉嗓音从身后传来。

德霖心不在焉。

德霖瞧瞧我这堪忧的精神状态，都幻听了

德霖在这里，怎么可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呢？

柔和的轻笑声漾进心海。

德霖眸中情绪一滞。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喉间紧张不安地滚动了下，几乎可以说是慌乱地从地上站起，同时转身。

瞳孔震颤。

一身白衣的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棕色的浅瞳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透过绿发青年的躯体仍能看到曾经那个女孩的灵魂。

那身白色的衣服几乎融进了身边洁白的空间，就像女人自己一样，虚幻地如同一缕青烟，随风即逝。

那道视线好像穿越了时间、穿越了空间，穿越了所有的一切，静静地降临在他身上。

在脑海中刻骨铭心的面孔一瞬间朦胧了起来。

德霖愣愣地看着她，无数的话涌上唇边，手指下意识地颤抖，想要抬起来触摸对方，无比害怕着下一刻对方就会消失。

却还是停留在原处，笨拙地掩饰着刻印在手上的黑痕与伤口。

哑口无言。

德霖……妈妈？

声音颤抖，无限接近哽咽。

女人眼里有温柔的水光闪烁，她的笑容中流露出与之矛盾的悲伤，大大胜过喜悦。

她轻声重复一遍：“小霖。”

德霖……

德霖晦涩地张了张口，原本想象的万千种场景在脑海中消散。

他以为他会为他们母女得以重逢泣不成声，又或者是满心埋怨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面对所有。

再者不顾一切地扑进她的怀里，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埋在她怀里大声哭泣。

但是他没有。

他早就不是原来那个遇到痛会哭伤心会哭受苦会哭的小女孩了。

德霖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妈妈

几乎是瞬间，德霖收起失态的模样，从容地将手背在身后，微笑着回答她。

德霖我现在是不是长得很高啊？是不是特别帅？

他边走边靠近自己的母亲林英，脸上带着近乎完美的笑容，就像与老友久别重逢后惊喜而兴奋的表情。

可是那是他的母亲。

不是“老友”，而是——母亲。

再完美的表现也会有瑕疵。

林英看着比她高过半个脑袋的德霖站在自己面前，神色哀伤。

“小霖很帅哦。”她抬起手，手掌覆盖在德霖的面颊上，温暖如春。

德霖僵住了。

林英眼中满含心疼与愧疚，她轻轻地揭开自己的手，刚刚覆盖过的，是被银爵的锁链擦伤过的地方。

掩饰是没有用的，因为他现在所有的样子，都与他在外面时无二。

“小霖，妈妈不是教过你，不开心的时候，不要装出高兴的样子吗？”

德霖嘴唇微张，想要说出的话堵在嘴边。

他不动声色地倒退一步，装作不自然的样子摸了摸刚刚被林英抚过的面颊，不好意思地回答林英严肃又关切的疑问。

德霖怎么可能，见到你我本来就很高兴啊

德霖我这些年特别特别想你们的哦！怎么样，你们在天堂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我对你们热切的思念？

“……”林英抿了抿唇，仍是副担心的模样。

救命啊，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是我的演技太烂了吗，明明我就很开心啊！

德霖神情不自觉地冷下来，在那一刻他立刻哀怨地看着林英，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德霖妈妈——

德霖你怎么不理我啊？再不理我我可就要生气了哟~

德霖哎哟，可怜的德霖，妈妈不要他咯，他快要闹了——

在林英无奈地笑了笑时，德霖抱着胸可以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愤懑道。

德霖哼，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沉默一秒后，他悄声靠近林英耳边幼稚地补充道。

德霖超级严重的那种哦——

“好啦小霖，不要捉弄你妈我了。”林英对他耍无赖的行为无可奈何。

德霖从善如流。

德霖遵命~长官！

“长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林英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果然是被你爸带坏了。”

德霖两只手掌上下摆动，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德霖哪有哪有，那是耳濡目染才对~

“说话尽是些歪理，还说不是你爸的问题。”林英开口用责备地语气说道，微翘的嘴角却暴露了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可是在这句话散在空气中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德霖扯了扯嘴角，还是开口问她。

德霖妈…

德霖当时，你和我爸，疼吗？

林英的目光锁在地面上，她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时眼中是坚毅而温和的色彩。

“疼是疼，但是…”她咧开嘴角笑道，“那是我们身为警察应该做的。”

……呵，应该做的。

又是这句话。

德霖将眼底的烦躁压下，扬起一个佩服的笑容。

德霖不愧是我爸妈！尽职又尽责，职业素养那可是杠杠的！

说着拍拍胸脯，好像口中说的是自己一样。

林英淡淡地看着德霖，冷不防牵住他的左手，温热紧紧包裹住残破的手，那里早已感知不到疼痛。

德霖讶异地扬了扬眉，顿感无措。

“但是…”

“身为父母，我们却没做到自己该做的事。”

林英算得上年轻的面容此刻变得有些沧桑起来，她叹了口气，“对不起，小霖。”

“我们欠你一个家。”

“对不起。”

德霖…

包裹住手的热量一紧，德霖只感觉到身子一倾，温暖的气息瞬间环绕着他。

林英抱住了他，力量不容置疑地收紧，坚定不移，却柔和地如同拂过面颊的暖风，让他感到一阵不安与喜悦。

害怕着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就算触觉也模拟了出来，也依然会转瞬消逝。

喜悦着能够再次见到母亲，再次体会到母亲的怀抱，再次被慈爱地捧在手心怕摔坏了。

德霖双臂僵在原处，明明是很简单的回抱，他却感到手臂一阵无力，怎么也无法附在她的背上。

“我们小霖，长大了啊…”林英埋在他身上闷闷地说着，话中难掩哽咽。

德霖……哈

德霖终于从口中挤出了一点声音。

他垂下手，将林英拥抱自己的手轻柔而小心翼翼地拂开，眼底浮现的是与之相反的、如同面对陌生人的——冷漠。

德霖轻扫衣襟，神情漠然。

德霖是啊，我早就长大了

他垂下眼，深藏而隐晦的厌恶从眸底涌上来，又迅速消退。

他冷笑一声。

德霖欠我一个家…妈妈，你可真会讲笑话啊

德霖你现在的存在、所说的话、所有的情感，以及…行动

德霖都是…骗人的

德霖嗓音低沉，平淡中掺杂一丝好笑，藏匿在一字一句中的愤怒终于在下一秒爆发。

德霖你这，冒牌货！

爸妈已经死了。

这个他早就该熟悉透了的道理，这个在九岁那年以后贯穿他整个人生的道理。

他怎么可能不会懂。

但当见到眼前这个女人的谈吐、举止，感受到久违的拥抱的温暖时——他还是犹豫了。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呢？

只是，没有万一。

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死人怎能复生，早就淡去在世界的灵魂怎么可能会破镜重圆。

都是骗人的。

他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包括他自己的情感。

——

嘶，猜猜这个林英是谁？（好像没猜头，下一章就会揭晓呢）

看得开心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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