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残梦】
又是一年冬。转眼之间,三年光阴不知不觉已经悄然逝去了。
朴笠果然遵守了他的诺言,除了在人前扮作露芸的夫君,待她甚为亲厚,且时不时地来看看她,或是差人询问吃穿用度上是否有所短少,需要添置。倒也未曾有过别的更进一步的行为了。要说有别的行为,露芸也不会太在意了,嫁了便是嫁了,许多东西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不一样了吧。
“少奶奶,少爷对您真是不错啊。”这是府中随侍的小丫头常挂在嘴边的话:“打小跟在少爷身边,还未见过他对什么人如此上心呢......”
“是吗。”小丫头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入了耳,露芸似问非问地淡淡应声道。
其实他对自己真是不错的吧。只是枯木逢春又能如何,死了的心还能活吗?
露芸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晨光并不强烈,静静地投射在大地上,映出一片纯净的素色。
出去走走吧。如是想着,露芸站起身,披上厚厚的大衣,举步出了府信步走在北京城的大街上,清晨的一切宁静而平和。不留神间,她骤然发现自己竟已来到了城外,走在了山间的那条小径上。
而令让她陡然之间移不动脚步的是,她看到那熟悉的小路上,不远处正立着一个身影,也正停步望着她——还是那般身形,那身青色的长衫,只是面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岁月黯了他的明眸,也在他的两鬓染上了些许的白霜,晃似彼此身旁这未融的积雪,映入眼眸,投入心中竟扯起一片如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刺痛。
原以为早已麻木,却原来自己的心竟还会痛!
在这样的痛楚之中,她又感到一丝庆幸。
“你......还好吧?”
他动了动唇,却只是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心中犹豫了一下,“朴太太”三个字到底是没有出口,而“露芸”两字似乎也离彼此很遥远了,遥远到已经差不多忘掉落入耳畔的感觉,也怕远得忘了该如何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人便这样默望了片刻,清冽的风从彼此的指缝间穿过。
终还是他先动了脚步,向她告辞,临行前展颜一笑,一如当年,接着便与她擦肩而过了,再未回头。
便是那样的一笑,让露芸瞬间恍若隔世——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这笑容了。纵是经年累月,天地间一切早已换景变色,这如春的浅笑和那眼眸中的清和却未曾随着这寂寂的岁月一同褪了颜色.....
露芸转过身去,呆呆地凝望着他,似想开口却终究还是没有,幽幽地叹了口气,任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自己有些模糊的视线中。
待到再回过身,她已经收敛了心神,继续向山上走去,早已空了的心似乎又有了些许的重量。
不知不觉,那熟悉的山间小亭已完全呈现在了眼前,顶上还盛着一些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笼着那空无一人的亭子更见孤单清寒。
略一迟疑,露芸举步进了亭中,抬手轻轻地摩挲着亭中略显斑驳的石桌和那淡了色泽的亭壁。蓦地,感到有些异样,凝眸处竟是一句刻在石壁上的话,虽经过岁月砥砺已经不甚清晰了,但仔细看去倒也还依稀可辨。
露芸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尾端的日期上——好生熟悉,不,应该说永难忘却——那正是自己成亲的日子。
难道他当时并未出海留洋?露芸的心中浮起了疑惑。
细细地品读着那句话,本已无波的心头竟又笼起了一层悲哀。虽然悲不浓,哀不深,却久久地萦绕,挥之不去。本以为会湿了眼眶,伸手处却已是无泪。
这泪或许早已随着三年光阴风干了吧。
沉吟了片刻,露芸信手拾起一块尖石,在那句话旁添了一句,而后出了亭子,缓缓离去了,再没有回头。
远远望去,可见亭壁上新旧两行——
梧桐树,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点滴到天明。[1]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2]
(注:
[1]:改出自温庭筠的《更漏子》
[2]:出自柳永的《昼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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