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火烛浮动于黑暗的长廊,小小的火苗似坠落的星,借着这点微末的光亮,一个身着道袍的少年缓缓行进,忽然,捂紧了怀中的布团,状似柔声安抚了几句,左顾右盼的,停在了一扇拱门前。
欧阳安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紧皱着眉向后望了一眼,最后,有些吃力的推开了它。
一瞬间,月华倾洒,叫他下意识闭上了眼,满月的光辉落满庭院,似露未晞,给院中枯枝着上了一层莹白的纱。
夜晚寒凉的空气如同碧波一般荡涤了久闷于室的压抑与焦躁。
欧阳安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未觉的如今这般混合着林间草木味道的风是如此的清爽与温柔。
这份皎月的光是如此的安逸啊,欧阳安望着夜幕下的那轮圆月,以至于险些被一个土坑绊倒。
他踉跄了一下,土坑应该是新挖的,之前落了雨,湿润的土壤松软无比,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而是极速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绕过一座假山,前方是修筑宽裕的荷塘,塘水因为连日的阴雨上涨了不少,绿油油的池塘里,赫然飘着一团长条状的东西。
走近时,欧阳安不由呼吸一滞,那是尚书乐!
此时离六月中不多时,本该是粉荷盛放之际,可荷塘中却只零星几根枯萎的荷花杆子,光秃秃的竖插在水中,一个萎缩发黑的莲蓬低垂着脑袋,残存的纤维连着一根干枯的茎,而尚书乐就挨着这根长杆漂浮在水面,他脸朝下,干枯的莲蓬像秤砣,悬在他的后脑勺上摇摇欲坠。
欧阳安不敢停留,径直奔向了荷塘后的一座小楼,人未至,可悉悉索索的争执声却透过单薄的木板传递出来。
“住手!”欧阳安情急之下破开了大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丁辽懂的头咕噜噜的滚到了他的脚边,欧阳安的胸口被溅上了一道长长的,圆点形的血痕。
少年一瞬被怔在原地,剔骨刀上没粘上一点儿颜色,而始作俑者对于他的到来表现出了些许的惊讶。
丁辽懂的身上大半都是粘稠的红色,他提着把柄切下丁辽懂头的剔骨刀缓缓向着门口的欧阳安靠近。
尚处于惊吓之余的少年眼睁睁看着这个健壮的杀人犯提起了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再伪装的张德兴此刻正凶神恶煞的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正看向一只待宰的羔羊,他状似癫狂的笑出了声:“你该问问……”他举起手中的头颅:“他做了什么?”
“他毁了我!我的人生!”
“我的未来!”
“就因为那个短命鬼!”
尚书家的公子来之不易,据说尚书家的老爷本应命中无子,可却偏偏不知使了什么招,逆天而为,求来了个儿子,也正因如此,这小子一生下来就不足斤两,又黑又瘪,体弱多病,算命的说,这孩子活不过十二。
屡次的求医问诊无果后,在一个秋末,也就是这孩子出生的第二年,尚书家的管事丁辽懂辞呈,去了太虚殿修行。
张德兴那时还不叫德兴,叫张阿狗,算是战争的遗孤,因无父无母没人管束,整日在村子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彼时村里人尚且纵容,但日子久了,难免心生厌恶,又正巧碰上太虚殿招人,于是合起伙来,把他给框了去,也算是变相的把人给赶走了。
仙门内规矩森严,对于这些民间招广的外门弟子更是严苛,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处理杂物,难得有了些清闲功夫,又可能被内门弟子指使着干这干那,张阿狗本来就不是能吃苦耐劳的性子,待了两天,实在累得受不了,暗搓搓的就准备跑,于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他偷摸着来到一堵低矮的围墙,可还没等他施展在村子里练就的上房揭瓦的好身手,就被巡逻的弟子给逮了回去,以在宵禁时私自外出的罪名挨了两顿鞭子后,人就老实多了。
丁辽懂来的时候,张阿狗早就在这儿混熟了,甚至还当上了一个小小的领事,管理新入门的弟子的饮食起居。
他就是在这时候认识了丁辽懂,那时的丁辽懂也没现在这么圆润,人又高又瘦,颇有那些个世家大族里熏陶出来的书香气,这种一看就不简单的人出现在外门弟子里,实在是惹眼。
张德兴这个名字还是丁辽懂起的,入了仙门的人,再叫阿狗这个贱名,总让他有些羞愧。
而丁辽懂很有学识,他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人,让他起个名字简直信手拈来,当时张阿狗并不明白德兴两个字是嘛玩意儿,只知寓意不错,念着也顺口,就心安理得的把名儿也改了,逢人叫他阿狗,他都要兴致高昂的跟人家念叨一遍,说自己改了名儿,还是个读过书的人给起的,但一问这名儿啥意思,他却答不出来了。
或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字不识的张德兴,想要读书。
可想是这么想,谁来教呢?太虚殿对于外门弟子从来都是让他们自己去悟,有时候有时间了,才会偶尔开一两次课,师傅在上面讲不需要书,弟子在下面听也不需要书,书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个珍贵的,却又完全用不上的东西。
当张德兴把自己想要读书的事告诉丁辽懂的时候,这个有学识的年轻人已经在外门呆了有两年了。
理所应当的,丁辽懂并没有拒绝这个朴实无华的请求,他很认真且尽心尽力的从简单的文字开始,循序渐进的为自己的文盲好友,打开知识的大门。
外门弟子的生活是忙碌而艰辛的,白天中几乎没有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到晚上的时候,当一整个屋子的人都陷入沉沉的梦想的时候,丁辽懂才会点燃一只蜡烛,到没有人的杂物房,用毛笔蘸水在木板上写,单个字组成词的去教张德兴读音与含义,然后让张德兴自己写出来,错了指正。
在寂静和谐的夜中,他们的交谈都是悄咪咪的,当蜡烛微弱的火光燃尽,他们就会结束今天的课程回去睡觉,丁辽懂会将凝固的烛泪收集起来,以便重复利用,而张德兴会复习今天所学的内容直到丁辽懂忙完,有时候时间过于的晚了,他们也会直接在杂物房挤着一起,盖着衣服凑活睡一宿。
然而有一天丁辽懂没来,张德兴一直等到月落初明都没等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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