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为魔 第二十三章：相柳·骇惧

我的记忆停留在坠入深渊那一刻。

所以现在在一片林子中醒来，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的恐惧,是我几千年来看到的最有趣的。”

少年清冽的声音突兀传入我的耳朵。

我抬头，只见树枝上斜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青发银瞳，面上带笑。

我冷冷回复他：“我厌恶背叛。”

“哈哈。”

他一个纵身轻盈地跳落在地，不紧不慢地踱起步来——

“不幸的是,人们所厌恶的，恰恰是他们所恐惧的。我因为很多年前的一句诺言,在这里呆了千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我,也没有人来和我聊天,我也有恐惧。

“我的恐惧是——孤独。”

我定定看着他,至少我没有从他脸上看到那种哀戚的神情,他始终微微笑着,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

“我背负着整个种族的恨而活,同时有着没有尽头的寿命。为了消磨时光,我数完了这个阵中的每一株树,每一棵草,随后我发现,这样并不能改变我的孤独。我又开始学习人类,学习人类的自言自语、异想天开……”

“然后你就成为了一个话痨。”

我打断了他的话,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理智告诉我,这就是被南岳形容得“无比残暴”的九头蛇相柳。

如果这个话痨真是个凶残的家伙，简直是世上最鬼畜的搭配了！

“错，”他挑眉，扬了扬手，他的手在刹那间化为两条猩红命的藤蔓，长着狰狞的倒刺却十分温顺，并没有再令我感到那可怕的恶心与畏惧感，“我把自己和骇惧合为了一体。这个是不是听起来就很有趣？”

有趣？

和曾经的上古凶兽融为一体？！

我无语之余不由向后移了几步。

白衣少年依然神色静如止水,可我分明惑受到了那种源于野兽本能的危险。

也许是寂寞了太久了吧,他竟没有理会我的任何小动作,继续滔滔不绝。

“那我由生以来体会到得最大的痛苦。我与它撕咬，与它恶斗，它绞碎了我的六颗头颅，最后还是被我融合，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活下来了从崭新的姿态活下来了。每一年都会有人误打误撞地闯入，我在暗处欣赏着他们的恐惧，这真是无比的有趣，而你——”

他倏地顿住,银色的双瞳锁定了我。

一道阴风仿佛在刹那间席卷过全身，我头皮有些发麻，脊背如猫一般渐渐拱起，死死地盯着他，心砰砰跳了起来，直觉危险一触即发。

熟悉的恐惧感开始疯狂叫嚣！

我的双腿猛地一颤！

漂亮的血色在他眸中一闪，他勾唇，笑靥如花——

“可爱的龙族,软弱的迷途者,你是千百年来唯一个能进入我的领地的活人。知道了我的弱点,不如留下来陪我吧？

“我的姓名是——柳洁，小龙子。

“你已经被背叛了,本来就弱得不堪一击的你难道还逃得开吗？”

他的声音低沉,宛如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引人不断沉沦,最后在无边眩晕中窒息……

手臂上猛的一阵刺痛,我瞬间惊醒！

手臂上的几片金色龙鳞散发着浅浅的红光,有血在龙鳞下渗出,嚓的一声,脱落在地。

血脉中残存的记忆在此时决堤！

痛恨、憎恶、绝望,如毒虫一般,狠狠啃噬着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我想起了曾经的曾经，断续的记忆拼接成一道道伤人至深的伤口……

那一刻掰开我手指的温度……

那一刻抵上我额头冰冷的枪……

那一刻视若无睹的冷漠目光……

那一刻转身走向黑暗的坚定背影……

失望,痛苦,背叛……

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忍耐,可忍耐着,又为了什么?在他们的眼里,我算什么?

介于人魔之涧的怪物？逗人开心的丑角？卑微地活着，却想摆脱命运操纵的异想天开的蝼蚁？明明……我不应该这样啊！

我想要的是……

咦,为什么我快要忘了,我到底想要什么？！

崩溃的感觉在心中层层累积，我咬牙，不知不觉间眼瞳又变成了一片猩红，压抑在理智下的诸多痛苦在身体中好似发狂的野兽来回冲撞，喉间已涌上一股腥甜却无处发泄！

我想流泪,干涸的眼眶告诉我我不配！

我想怒吼,嘶哑的嗓子告诉我我没有资格！

“咦？原来你是睚眦啊，这倒也是。龙生九子中脾气最暴烈的就是你……真不敢相信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你的恨竟丝毫不逊色于我对龙族曾经的恨，不过这样，宠物才越来越有趣了呢……”

意识混乱间我依稀听见他笑吟吟的话语。

“骇惧,你的养料又来了,一个恨与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龙子,真是大餐呢。”

“弑神之罪,你担负得起?”冷酷陌生的青年声慢慢飘入耳朵,旋即我感到一条巨大的藤蔓缠上了我,并在一点一点勒紧。

倒刺深深扎入血肉,血腥味让我的神智愈来愈恍惚。

我化为了睚眦最初始的豺豹形态，承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疼痛，渐渐地，放轻了呼吸。

“我可没说要杀了龙子大人啊！你享用完之后可要留一口气,最接近于魔中之魔的昔日魔祖体质，也许会是第二个完美容器呢。再者，白泽大人可下了死命令，不能杀这个家伙。

“哈哈……充满了恨与绝望的灵魂,魔气缭绕的躯体,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味啊……”

“美味倒是美味……不过，你可能没有机会了，柳汶!”

一道火光在眨眼间狠狠将天空撕裂,化为疾电斩下!

缠得我几乎息的藤蔓断裂!

腥臭的血色粘液自断口处喷溅而出!

目光触及阵上空那一片灼目烈焰,我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他在天际俯视着我，赤色的眼瞳里有着一成不变的温柔与悲悯，他优雅地伸展着双翼，长长的尾羽燃烧着熊熊业火，像一朵怒放的红莲。

是凤炽！

不对……是虚影！

临别前，凤炽为护我们周全而留下的虚影！

内心连绵不绝的痛苦、憎恨与怨怼，在与他四目相对时,奇迹般地平息。

我安顺地伏首，默默地合上了双眼，也许千年前的那场洪荒浩劫,凤凰也是如此——安定了满自疮痍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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