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那是一次令她至今难忘的临时行动。

她只记得，当时带着两位资深干员到达现场的时候，局势已经不可挽回。

变异者是一位跟随丈夫进城务工的农村女性，因为许久没有得到良好休息，精神上又受到极大折磨的缘故，看上去身材走样，颓坐在受害人的无头尸体旁边，怀里抱着个襁褓，散乱头发，遮住面庞，身后就是空无一人，即将摇身一变成为CBD的城中村。

邓薇后来得知，她叫顾春芳（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当时不过三十一岁。

因为丈夫在建筑工地意外身亡，经过多方协调——也就是开发商、建筑承包商，包工头之间互相踢皮球——才拿到了六万元赔偿。

区区六万元，买一条顶梁柱的命，任谁都不会就此罢休。

要知道，当时一碗馄饨已经十六元了，这点钱在安葬了丈夫之后，或许根本剩不了多少。

但是顾春芳耗不起了。

当时她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来回无止境地奔波让她有了早产征兆。

医生不咸不淡地告诉她，需要静养，否则孩子难保。

所以如果不接受这个赔偿方案，且不说还要扯皮多久、扯完之后又能多拿多少？

光是肚子里的遗腹子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个危险的问号。

这是顾春芳不敢去想的，丈夫已经死了，她不能再失去两人唯一的羁绊。

所以顾春芳答应了这份廉价的赔偿。

事情其实本该到此为止，寡妇拿着少得可怜的赔偿回到家乡生下遗腹子，之后不断有受人请托的兼职媒婆上门，美其名曰介绍贤婿帮扶养幼，实则都是啃完爹娘吃绝户的老光棍；

带着四五个孩子、找免费保姆的离异中年，又或是不介意多个儿子，当过村干部的老鳏夫，只想找个合法的年轻老婆过完后半生，运气好的话，将搜刮的民脂民膏多拿出来投资一下，或许将来还有人送终也说不定。

总之，看过了形形色色，却没一个捧着真心上门的男人之后，寡妇决定终身不嫁。

大不了就是多打两份工而已，世界缺了谁都照样转，何况只是一个丈夫？

有着这份坚韧信念的支撑，顾春芳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儿子养育成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孩子很孝顺，也很争气，十几年后考上了名牌大学，进入了百强企业，跻身中产，娶了温柔善良，愿意赡养老朽母亲的城市女孩……

“之后呀，我有了一个孙子，他长得白白胖胖——五官像我儿子，皮肤随媳妇……”

瘫坐在地上的顾春芳，笑着笑着，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道：“可是这个坏人……他毁了这一切啊！”

当她带着轻飘飘的存折，踏上回家的火车时还在想，要不，丈夫的葬礼就从简了吧？

反正两边都没有还在走动的亲人，想必他或许也想把这笔钱，留给儿子……

孕期的女人总是有些“麻烦”尚未来得及在心中将想法告知死去的丈夫，厕所已是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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