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要去哪?”红色裙子的五岁女孩抱住那个刚刚看完自己幼儿园汇报表演的男人。
气球和彩带都还没拆完,幼儿园里别人家的温情也还没收敛干净。
如今在这样喜悦的场景中,残忍的“上级命令”不仅不合时宜,而且令人憎恶。
让四十五分钟前洋娃娃似的精致表演一刹那崩盘。
倘若女孩是在祈求父亲再多陪自己一会儿,那无疑是在和工作的争宠中落了败。
男人宽大的背影扭转过来,露出他模糊不清的五官。
依稀应当是微笑的,他摸着女孩的头,说:“我要去天上噢,去天上看着一川,好不好?”
白色制服上的徽章金光闪闪,流苏飘扬。
男人的胸怀最终涵盖了这颗星球所有的海洋山川,化作流光,在火焰的推进中,停留在地球以外的那个位置。
他是宏伟的万丈光辉,那他身影背后的阴影,也盖住了她的一生。
——
魏一川吸了吸鼻子,打开龙头,给自己洗了把脸。
镜子面前,她给自己绾了一个双麻花,尽显幼态。她还没绑绳结,就听到面前的小台子前的手机发出嗡嗡的振动。
顿住,她右指一划,“喂?李叔叔?”
脑海里是父亲搂着的一个青年的模样,“叫李叔叔!”而后,父亲的身影逐渐淡在了一艘火光凛冽的飞船中,姓李的青年逐渐圆润、褶皱,会偶尔用另一只不提公文包和保温杯的大手,代替她的父亲,摩挲她的头顶。
“一川啊,你爸爸的预计返回时间是今晚22:30分,你赶得上吗?”回过神来,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再次和她确定。
“嗯,赶得上,我昨天已经到当地了,在宾馆住了一晚,今天准能见着。”她右手举着电话,左手把已经松散了的头发放下来,抓了几下。
电话是对面挂的。
她看了一会儿熄灭的屏幕,放下。
因为对于要处理一个从国际空间站重返地球的老航天员的事情,老李实在是太忙了。这几年,魏一川也很少见到他。
这一次打电话告诉魏一川她父亲快要回程,之前的的寒暄,他就问:“一川今年上高中了吧?”
魏一川,今年二十五岁。
当然,老李确实是忙的,且对于魏一川这些他兄弟们的家属,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这个留下来的人所要处理的后事。
他说出高中的时候,魏一川只是哑然失笑,纠正了过来。
他始终是觉得亏欠老战友们的,觉得他一个人当了逃兵,所以尽可能地想去补偿他们这些家人。
但毕竟人太多了,老李也老了,而且随着返航越来越频繁。
他最终囫囵地开始对他们好。
但好歹,是对着夜空时,心灵也有个微笑的归宿。
不比魏一川这个女儿、家属。
她却等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整整二十年。
不过没关系,一切要结束了。
不自觉地嘴角扬起了微笑。她最终还是绾了一个最日常的发型,再怎么想要用双马尾装嫩,她也不再是五岁时的那个孩子了。
——
22:10分。
指挥室内。
魏一川被安排在一个距离大屏幕很近的地方,好像被老师“特殊优待”过后的小学生。
她旁边坐着的,还有好几名家属,他们互相抱着,一起聊天。魏一川只把自己的红色皮外套捂紧了些。
大屏幕中倒影着一颗银色的铁球状的东西,它漂浮在蓝青色的的宇宙中,后面是隐约的星星点点。
那颗铁球的末端一点一点地拉开,分离出一个舱口,缓缓地向着反方向推进,进而火光四射,对准地球的方向。
魏哲民的声音带着电波质感地传来:“总部,总部,阿尔法号返航计划,正式开始!”
李国峻站在麦克风前,沉沉的声音响遍:“批准!”
“是!”
魏一川在震撼的场景中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她扭头看,发现那些工作人员们都在运算记录着一些数据,人人手中忙碌。
红色的数字显示在显示屏幕的最下角,秒的数字一点一点地在跳。
大概,数百秒后,指挥室里一阵欢呼,紧接着医护人员屁颠屁颠地用担架把她朝思暮想的父亲抬到二楼的医护室。
只要再医学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先是碰一碰他、再抱一抱,然后把他带回家去,享受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爸爸可能不怎么习惯地球的生活了,所以还得带他好好适应。
她的眼睛在强光的屏幕前实在是有些难受,但是屏幕的亮度,正反映着那相隔甚远的宇宙中,最真实的那个男人的状态。
“爸爸……”她微微地念了个口型。
旁边的一对母子正手牵着手。
返回舱一点一点地进入预设的轨道图线中,然后开始围绕着地球,跟着它家乡的速度和节奏挪动着,逐渐趋于一致。
“在?”
就在这时,魏一川的手机上突然弹出了这行聊天界面的字,她低下头,看了眼那个发件人,然后输入密码解开锁屏,回复。“在的。”
对方也不多说,朝着她发来一串图片。
魏一川依次点开,“游戏?”她打出这俩字的时候稍稍有些愕然。
她的网友叫凛。
说来魏一川是小时候被凛救过,自此之后互留了电话。
这位恩人虽然那之后再没有见面,不过,却一直没有被魏一川丝毫怠慢地把号码存进每一台从老人机到智能机的手机联系人中。
最近——魏一川一次无聊时用这个号码搜索了一下微信联系人,就这样意外地get到了恩人的微信。
当然,恩人就在好友列表里是持续吃灰了,两人对话很短暂,且凛还不怎么发朋友圈,偶尔半年给她来一个赞。
时间总是让再见不到的人在大脑中被美化。
魏一川每一次少女心思地把那个电话塞进通讯录的时候,搜索这个微信号的时候,她脑海里永远是那一个目光坚定,像是松柏一样挺拔的黑衣男人。
他把小小的她搂进怀里,“没事了。”
“叫我凛吧,你叫什么呢?”
哪怕相貌再一次次描摹中已经失真了。
其实她没想过会再联系上他的。
他在“打招呼消息”后的那个“你好”,让她曾经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
脑子里一直威风凛凛的人,终于不再是一个脑子中过家家的玩偶,而是终于落成实体,变成手机敲击的话语,出现在微信界面。
但终究二人第一次聊起这么生活化的话题,魏一川表现得有些好奇,他要玩游戏?她会啊。
好奇一秒,她迅速自嘲。
在期待什么?
说起来二人能联系至今固然不易,只是魏一川认识凛的时候确实只得五岁。
显而易见的是,当年帅气的型男,经过时间洗礼后,透过屏幕看到本质,是四十岁开外,一个可能有着小酒肚子的大叔了吧?
魏一川手指一滞。随即叹了口气。
回到凛发来的截图游戏。这游戏她知道,是近些年大火的游戏。操作难度比较高。
这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玩的游戏。
难道他有一个儿子?帮儿子问的?
面对魏一川的顾虑,对方像是愣住了,一直卡在“正在输入中”,随后才在她的目光中蹦出了一行字。“不是,是我自己。”
哦?魏一川听到这消息眨了眨眼睛。
四十岁了还这么心态年轻追逐潮流,不愧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她回复的键盘敲击得飞快,“噢,那好,这游戏我知道,我待会给你解释一下。”
“你在忙?”
“嗯,我和你提起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爸爸快要从空间站回来了。”魏一川发现返回的时间将近。
“噢,”沉默了一会儿,对方回应,“那么就不着急了。打扰你了。”
“没事。”
打完这句话,魏一川关上了手机屏幕。
22:25分。
归时将近。
大概会稍微迟一些了,但一切都还很顺利。
魏一川仰头看了一眼屏幕。
“那是什么!?”她旁边的大婶忽然大吼一声,打乱了整个房间中安静却充满着键盘挥动的浑然一体的声音。
魏一川关了手机,把视线朝着屏幕,那大婶儿能看见的位置看去……
有一团黑色的雾气,闪着电光……它从远处来了。
有一刹那魏一川以为自己在看海底世界,像一头闻到血腥气味儿的鲨鱼,冲着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气味儿,就来了。
明明那,只是一点点气味。
明明对于被捕食者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
可是当命运的瞬间忽然卡在那个时候,一切人类谋算好的、算计好的、以为万无一失的东西,那条轨道骤然地变更,与原本的目的地,便相差万里,不再交汇。
这不是海底世界啊。
整个指挥室的人都好像失去了理智似的,开始骚乱了起来。手中井井有条的工作开始变得烦躁不堪,连接通电话时的声响都大了。更不用说位于中心部位指挥的李国峻。
魏一川眯着眼睛再看那块儿屏幕,那个返回舱原本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团黑色的雾气。
那黑雾代替了返回舱,在它的航道上,鸠占鹊巢。
“呼叫阿尔法号!”
“呼叫阿尔法号!”
“阿尔法号!”
“……沙沙……沙沙……啊……沙沙……”
魏一川的心头忽然好像被人用钝器重重地敲了一下,不断地反弹回来的痛觉,像是潮汐一样一点一点加深了印象,直到大脑完全相信了这个用眼睛所能看到的画面。
“爸爸?……”
“哎,一川,”李国峻从指挥台上翻了出来,单膝蹲在魏一川面前,首先时安抚了这个看着长大的女孩儿,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对着坐在第一排的家属,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出现了未知的状况。但是,一切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还请各位家属去休息区休息一下,我们一定会尽可能处理好,让他们好好回家!”
“老李!我家小叶还在上面,现在是出现了什么状况了?老李,你和我说说啊?”魏一川的屁股快要离开凳子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大婶哭着开了口。
“他要是有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家可怎么办啊老李!”
”他可是航天英雄,是为国家奉献,为人类奉献的,他二十五岁就离开家了,别人的二十五岁,哪个不是娶妻生子啊……“
“叶大嫂,叶大嫂,”李国峻拍了拍大婶的肩膀,“你们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但如今,他们生死未卜,我们地面的人员,也要努力了解情况,想办法把他们带回家啊。”
“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们,相信我们,行吗?”
李国峻语气平缓,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
一群情绪耸动的家属在这个厅里面一直看着,确实不利于现场工作人员的工作,更不利于那个被黑雾包裹着的,情况难料的返回舱。
魏一川转过头,把叶大婶儿的纠缠和李国峻的解释抛在脑后,新买的马丁靴在地面上,“哒哒哒”地响着。
大厅的人,或是工作,或是争吵,她一个人走了出去,她也只有一个人。
大厅的两扇门被她双手朝里用力一推,豁然外边的空气灌了进来。
她的手停了很久,才让两扇门柔弱无力地啪嗒回原来的位置。
天空很晴,万里无云。
是原本最适合降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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