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要做的事

梦境一刹那抽离，一股沉闷的感觉缓缓升起，像是从水底快速上升浮上了水面，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后，凭借自己的潜意识开始疯狂喘息，“哈……”魏一川把头从潮湿的手臂和碎发中移开。

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这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深处炽热的办公室里，打字的打字，化妆的化妆，处理文件地处理文件，风扇依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岁月嗓音，一切都各司其职。

可她不是，她从一片混沌的梦境世界里抽出身来，打量着工作着的人们，只觉得恍若隔世。

“哎，一川，我这里有个主题，你把它稍微修饰一下做成文稿发给我。”苏楠往魏一川桌上搁了一沓文件，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魏一川回过神来：“好。”一时间甚至不会感叹苏楠竟然没看见自己睡觉，而是擦了擦自己头上一身冷汗，按照她的话打开电脑的同时，刚刚出现的梦影开始在她脑海自动滚动起来，细细的咀嚼刚才梦中的场景，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此时，距离“桥底怪兽”这出大案已经过了一周了，整个工作室都对这个主题逐渐失去了兴趣，别的主题工作同样繁琐，很快便不再注视都市轶闻了。

魏一川脑子放空，输入电脑密码的手指忽然一顿，思绪飘飞之间想起了那一天——也是在这个办公室里，进行的那个火热讨论，那时候，黎率说：

“这不是啊，之前阿尔法号的事情，我们不就有传言说看到怪兽么！”

阿尔法号？怪兽？

当时的魏一川是不肯相信这一切的，她只当是没有营养的虚假广告。并在心里矫情地吐槽了世态炎凉。

可是，那个让她湿透脊背的梦境里，不是正好明明白白地刻画出了这一套场景么？她站在一片青葱的树林之间，看着一只狰狞的怪兽，把阿尔法号吞进了肚子里。

那丝丝入扣的细节和画面不似作伪……它根本不是魏一川对黎率当时说的话的重新编辑幻想，而是好像有什么人，在某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深渊，不停地朝着她的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坚持不懈地传达着某一个一致的相同的信号，直到这信号能被联通，被读取。

魏一川一震，这难道不是和求救信号一样吗？

现在，好像有什么原本完好的东西破碎了一角，也正是这破裂才让外界的光线渗入，照亮这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也正是因为窥见那点光，那微弱的信号才能一点一点地朝她的脑子渗透。

直到现在，她前所未有真实地接触到了那不知来自何方的消息。

她呆愣地看着面前的那个电脑屏幕，似乎即将要有溢出来的光泽，要将她此刻迷惑的空洞填满。

电脑屏幕忽地切换了黑屏。就只是那一刹那的频闪，魏一川便看见那黑色的，光滑的屏幕上，倒映出窗口外那和平日无他的城市喧嚣的摩登图景。

——和一个巨大的，银色的人形的身影。

她扭头看着窗外——

窗明几净，阳光灿烂。

此刻的电脑屏幕已然泛着光芒，她魔怔似的用手缓慢地摸上那屏幕的关闭位置，按下去。

关掉屏幕电源后，又一次变得漆黑的屏幕里映射出了银色的巨人似乎在和什么怪物扭打在一起的图景。

“一川，你怎么还没动啊？！”苏楠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几乎是把魏一川吓了一跳。

可是她慢慢地转过身，苍白而深刻的表情把苏楠吓得心惊。

魏一川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她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提上书包准备走出门去，走到半路，原路返回，把吴雨彤手上的那块儿化妆镜也带走了。

她朝着楼下奔去……不管苏楠等人在身后的呼唤，她顺着心中某个发着亮光的方向横冲直闯而去。

就在，就在那个附近吧？

公交车疾驰着，朝着她心中所向往的地方奔走。

那迷幻的方向随着公交车驶去的方向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让她终于能够肯定——

又是胜利大桥！

难不成，是那怪物……李浩铭躁动了？

那银色的巨人又是谁？是警方……？

不……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并不令任何人感到吃惊的概念。

是“奥特曼”啊。

怪兽出现了，奥特曼也出现了。

像是影视剧里呈现的那种末日逃窜的场景也已经发生了。

不……没有，但是那么是为什么，为什么城市里的其他人毫无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办公室里，苏楠举着水杯还奇怪于魏一川为什么要忽然出门，吴雨彤和黎率安慰着她。可是倘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应该就此逃亡进入地下的防空洞去，而不是眼瞳中都是大大的疑惑。

街上的人呢？

他们坐在玻璃橱窗里喝着奶茶，他们握着同伴的手走在街上，他们坐在公交车里听着自己手机的音乐，他们若无其事地闲聊今天的八卦……

都看不见吗？……

只有她，紧紧地攒着一个化妆镜，宛若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凭借着好奇心的驱使疯狂地想去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说什么好奇心害死人——她现在，宛若一个即将渴死的人，如果不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迟早会困死在一片荒芜的沙漠中。

城市里的人在干自己眼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异常。可是魏一川手中的那块儿化妆镜里清清楚楚：一只怪兽，一个巨人，在汽车奔腾的胜利大桥下的那条浅滩，正在战斗着。

车流将她塞在半路，魏一川把镜子反过来，双手交叉着想着。

想着想着，她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被针忽然刺了一下。她想起来，，她此行的目的地是胜利大桥，那儿有一只怪物，正是之前和苏楠他们一起目睹的那只住在桥底的怪物啊。

——那只怪兽是李浩铭，李国峻和洪梅二人的儿子。

这件事情算不上太新鲜，这也是一个刚刚知道不久的概念。

可是魏一川想着……李浩铭变成怪物这件事情应用在实际里，被慢慢咀嚼成了现实……那黑色的丑陋的怪物的真身——原本是一个穿着西装，俊朗的小公子啊。

那个孩子，在所有航天的家属孩子心目中，他是最幸福的人。和魏一川这样自认为像野草一样长大的人不同，他从小在父母亲的陪伴下长大，还有这么多的奖项，那么的优秀。

他的人生应该更优秀才对！

李浩铭。

李国峻的儿子变成一个怪兽。

发射中心主任李国峻的儿子、天之骄子李浩铭变成了一个怪兽。

李浩铭是那种，看上去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和魏一川这种只有钱没得感情培养出来的带有屌丝气质的“有钱人”不一样，李国峻的可贵，不只是因为金钱，是因为父母的重视。

李国峻一家三口出现的时候，感觉聚光灯都在朝着他们三人瞥去，洪梅雍容，李国峻肃容，李浩铭贵气。

李浩铭是市钢琴大师的徒弟，五指间的音符能叫所有人为之陶醉——可他从天之骄子，此刻变成了一个丑陋而再不需要任何音律的怪物，因为他连成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作为一个和人类殊途的“物种”，他狼狈地、狰狞地正在和正义的伙伴作战着。

人世间的唏嘘不过如此。

一直以来魏一川对于李浩铭的态度都属于不温不火的。两个人平时就像是平行线一样鲜有交集；他出事情之后，魏一川甚至能“无比理智”地喊要射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了那场梦境之后……

具体的来说，是那场稀里糊涂的梦境中的第二重，那在水中漫无边际的寂寞和沉静。

是不是李浩铭在由人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怪物的过程中，所经历的就是这些？

李浩铭的存在对所有亲戚朋友，尤其是对他的父母而言都是烫手山芋，所以真的置身于他所经历的那些，可想而知这究竟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应该冷冷地“代替世界”说处决，而是应该多关心他啊。

只是竟然到了今天，她才猛然发觉——如果这一切的事情和遭遇对等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这一切都发生在任何的一个人身上，任谁都会反抗，谁都会崩溃，谁都没有资格谈论会比当事人做得更好。

她已经做错了。所以现在，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是她知道，她不可能再好好地端坐在办公室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了。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所有的篇章都已经拉开序幕。

只有自己去拉开那张幕布，才能知道背后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

魏一川此刻想知道的事情是——

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满脑子的疑问推动着她走了一路，公交车的广播音响起，她知道自己要奔向心中答案了。她冲下了公交车，往胜利大桥的方向遥遥一望。

忽然又叫了一辆的士，毅然决然地朝着大桥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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