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伤了头,公主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梳洗妥当,启皇陛下未至,侍女泠月说庭院的辛夷花开了,建议公主出去看看花。
“……要是陛下来了,公主也能第一时间见到。”
公主所居的长乐宫,在整个西启皇宫西侧,由于东面有一座垒土而成的小山丘,因此与整个后宫隔开,形成静僻的一角。
虽只有五间宫室,但殿宇宽敞,布局清幽,当初建筑时,就被要求至善至美。主殿“长乐未央”,更是当今的西启帝容齐亲手所书,足以体现出公主的盛宠。
庭院中杂植各种珍贵的花木,四时都有鲜花盛开,与假山叠嶂,小桥流水融合在一起,清幽而富有诗意。
启帝自登基以后,稍有闲暇,便来与公主相伴。
然而对于后宫妃嫔来说,这里却是禁地,曾有美人想通过讨好公主争得宠爱,却不想被大怒的启帝赶出宫,自此再未有妃嫔敢来打扰公主。
年轻的启帝并不像先帝那般贪恋美色,登帝以前并未成亲,登基以后守满孝期三年,之后仍然不提纳妃之事,还是太后慈母心肠,亲为陛下在西启国内广选了十余名美人,纳入后宫之中。即便如此,那些后妃的宠爱加起来都比不上公主万分之一。
不过这也是自然,如今西启皇室血脉只剩公主与陛下,两人的情谊,半年前才选入宫中的美人又岂能相比。
“…所以,虽然朝堂上的大人们如何威逼,陛下始终不愿让公主去北临和亲,”不知怎么聊到了和亲之事,泠月口无遮拦,说得欢快,“毕竟北临那么远,以后大概都不能再见了。”
“是吗?”公主听得若有所思,然而一会儿过去,泠月气闷的发现公主顾盼着左右的景色,心思又不知飘哪去了。
淡紫色的辛夷正是好时候,养得极好,满树繁花,媚而不夭。
可惜正是这时,启帝那边遣了宫人,说这日政务实在繁忙,这日不能来了。
公主于是一怒之下辣手摧花,发给长乐宫中侍女一人一朵花戴。
接着又一气吃了五盘点心,三盘瓜果。
泠月仔细观察了公主几日,确定公主当真失忆了。
首先,现在的公主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公主从前勤勉,每日都早起看书习字;
其次,在花园里看蝴蝶能一动不动的看一下午;
最重要的是,过去公主身上偶尔显露出的锋芒和压迫感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随意的懒散,似乎什么都显得漫不经心。
这些消息,很快变成文字传给了她背后的人。
“看你气色好多了,”启帝容齐在承诺后的第五天,终于再次出现在长乐宫。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公主,展颜一笑。
年轻帝王,只有在公主面前,才不吝于展现他如冬日暖阳的温柔笑颜。
“皇兄说第二天就过来看我的,结果根本没来。”公主不满的控诉。
“公主,陛下这几日病了,并非——”
“小荀子!”容齐不悦的喝止他,继而又对容乐低声歉疚道,“是皇兄不好,未曾践诺,容乐原谅朕这一回吧。”
公主眨了眨眼睛,似好奇的问,“皇兄的声音怎么和上一回听上去不同?”
“是吗?”容齐看上去有些疑惑,“怎么不同?”
“上一次有点嘶哑,”公主道,“今天似乎好多了。”
“想是因为当时有些染了风寒之故吧。”容齐清了清嗓子,眼眸泛起欣悦的光芒,“容乐是在关心皇兄吗?”
“我们既是兄妹,皇妹关心皇兄难道不是应该吗?”容乐公主盈盈一笑。
“说的是。”容齐垂眸温和一笑,“过去皇妹很喜欢朕的声音,总是央朕念诗给你听。”
“诗?”公主道,“是诗经的诗吗?”
“容乐可是想起些什么?”容齐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随我来!”公主扯住容齐的袖子将他领进屋内,从案上拿起上面放的宣纸扬了扬,显摆道,“我练字了,都没想到,我的写得这么好看!泠月她们都夸我写得好呢。”
“哦,”容齐轻轻一扬眉,含笑接过来,“那让皇兄看看——”
他目光一扫,脸色微变,捏着宣纸的手轻轻一颤,死死的盯着纸上的字。
“怎么样?”容乐期待的问。
“写得…写得很好,”容齐维持住了唇边的浅笑,看向她的目光平和亲切,却没有一丝的光,“你自己想起来的吗?”
“我翻了书架,上面有一本手抄的《诗经》,”容乐随意的答道,“应该是我以前做的功课吧,照着写了两遍,感觉十分顺手,很快就练起来了。”
她…原来将他的字练得那样熟练了吗?
以至于、以至于甚至忘记之后,先想起的是他的字体。
他胸口发烫。
容齐定了定神,浅浅一笑,“你从前的确喜欢诗经,只是那本诗经是从前我抄给你的,那上面的字是我所写,你从前偶尔会模仿我的字体,想来还留了印象。”
“哦,那也不错啊,”容乐无所谓道,“皇兄的字蛮好看的,我以后也这样写好了。”
“还是,”容乐瞧着容齐脸色道,“因为皇兄是陛下,所以我不能写同陛下一样的字呢?”
“怎么会,容乐喜欢朕的字,朕自然高兴的。”容齐立即道,指尖在袖中蜷紧,“容乐,皇兄答应过替你寻回记忆,现在你跟皇兄去一个地方,好吗?”
长乐宫后面的竹林中,竟建有一座精致的木屋,屋上铺着厚厚的茅草,古朴典雅,却不像皇宫还有的建筑。
容齐让内侍留在门外,伸手推开木门。
正堂布置得并不像待客之所,四壁是累累的书卷,正中是一张极大的楠木书案,整齐的摆着笔墨纸砚。
“过去你喜欢这里,”容齐站在她身边含笑道,“有时候我也会将奏章带到这里来批阅,你则在旁边看书习字。”
“来。”容齐又掀起东面门上的竹帘,邀她随他入内。
与正堂的肃然正经相比,东面的屋子显得更温馨,有生活气息。
正中的长案上摆着棋秤上面零星的布了几枚棋子,棋笥敞开着,仿佛等待着棋局继续。
桌案另一端是一套豆青釉瓷的精巧茶具,泛着润泽的光晕。
南窗下摆着琴案,放着一架伏羲式七弦琴。
墙角的绿釉瓷盆中,养着白水仙,精心修剪,疏落有致,窗边挂着桔梗花形的铃铛,随风而动,叮当作响。
茶炉已经点上,容齐在案前落座,执了竹制的水瓢自旁边的木桶的舀出清水注入壶中,“这间屋子是你亲手布置的,可还记得?”
他指了指榧木的棋秤,含笑道,“从前,你棋艺极好,皇兄经常被你嫌弃呢
容乐在棋盘前坐下来,摸了摸上面木质表面漂亮的纹理,在容齐鼓励的眼神中,托腮看了一会儿,拿起一颗白子气势如虹的一把拍在正中天元。
容齐眉梢一跳,在容乐期待的目光中莞尔一笑:“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炉上水沸,容齐执起茶勺洗盏,注水,弃去,再冲泡,点茶。
他将一杯奉在容乐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期待的看向她,“试试?”
容乐伸手按住他的杯口,“你生病了要吃药,不能吃茶。”
容齐神色微动,片刻才忐忑的问道,“你可是记起了什么?”
“什么?”容乐满脸不解。
容齐叹了口气,“你过去也曾说过一样的话,容乐你忘记了吗?”
“这不是常识吗?”容乐不解的看向他。
“罢了,”他看她懵懂的神色,又端起桌上的糕点,“这三种点心,都是你最爱吃的,尝尝看?”
容乐毫不迟疑的把点心都吃了。
“如何?”
容乐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想了想,诚恳的答道,“都很香甜,不过我最喜欢第一种,就是少了点。”
容齐弯弯唇角,“那是豌豆黄,你兴致好的时候,也会自己做了同我分享。”
“我们过去关系真好!”容乐感叹,继而又好奇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容齐笑意微浅,“算是吧。”
“什么意思?”容乐迷惑的歪歪头。
“你的母亲是身份低微的美人,当年因为触怒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只是当时已经怀有身孕,于是在冷宫中产下了你,”熹微的阳光透过窗棂,将容齐的眼睫染成温暖的金色,他长睫微颤,“后来一次偶然的时候,我遇见从冷宫想要翻墙出来的你。”
他不知道她当时如何想,但对于他来说,那是此生最幸运的日子,因为上天将她带到他面前。
“那时候,我记得你是十岁。”他那时候不曾想到,那个从宫墙探出头,从树叶遮掩中睁大眼睛瞧他的小姑娘,会成为他注定短暂生命中唯一的意义。
“其实你现在的性情,”容齐对她解颐一笑,“和你当年的时候很相似。”
“你是说,我这后面的十年都白活了?”容乐满脸纠结。
容齐一笑不答,走到琴前,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皇兄给你弹奏一曲,你最喜欢的曲子。”
轻抹、慢捻,淌来、退复,琴声婉转悠扬,欲说还休。
听着容齐的琴声,容乐神色渐渐飘忽起来。
一曲罢,容齐抬头看她,“可想起什么。过去你的琴艺十分出色,皇兄亦不能及,只是却很少有人知晓。”
容乐站起来,绕过琴案,在容齐身边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身上。
容齐因她的动作,心下狠狠一颤,他侧过头来,低头看着她,“容乐?”
“听着觉得有点伤心。”容乐缓缓说道。
容齐有些欢喜,有些不安。
他的确有些私心,想要她不要完全忘了他,又不敢让她想起。
既然下定决心送她走,要她注定恨他,他是否不该再扰了她的心?
“是皇兄不对,”容齐收了手,歉声道,眼眸深幽,“不该弹这样哀伤的曲子。”
然而,容乐显然已经丢掉了刚才的情绪,此时正拿一根手指去扒拉琴弦。
“我想试一试。”容乐饶有兴趣的注视着琴道。
容齐让出了位置。
容乐在琴凳坐下来,抬起双手,摆起姿势,回头看向他,“是这样吗?”
容齐一愣,方道,“你若是有兴趣,朕明日命琴师来教你,如何?”
“为什么?”容乐疑惑,她轻声央求道,“皇兄现在就教教我吧!”
不要这样看他,不要再这样说话……否则、否则他会没办法送她走。
容齐唇角绷紧,闭了闭眼睛,片刻弯下腰,轻轻覆上她纤细如玉的手……
容乐靠近他的手臂,“是这样吗?”
太近了…
她清甜纯澈的香气,离他太近了……
“陛下,吏部尚书有要事求见陛下。”就在此时,屋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容齐一顿:“容乐——”
“皇兄去忙吧,”容乐一撇嘴,“我再待一会儿,四处看看,说不定想起点什么。”
“也好,”容齐轻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又细致的叮嘱她,“你也不要待得太久,一会儿早些回去,这里夜里风凉。”
“好。”容乐乖巧的点点头。
容齐心下微叹,只是到底没办法耽搁,起身走了。
容乐在琴案前坐了许久,然后,缓缓将脸贴在琴上,轻轻阖上眼,似能觉到琴上指尖余温。
琴者心也,他的心,她听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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