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能让我看一下这位库尔先生的字迹吗?”
“嘿,这是隐私!”
“没问题,你说了算。看看谁来了。”亚瑟指着客厅前方的男孩。
“薇薇安!”马里诺冲上去抱住她,把薇薇安压得喘不过气。
“殿下的情人吗?”亚瑟摸着胡子思索着,“那么,不打扰二位了。”
“小心我打爆你的嘴。”她对着回观众席的背影骂道。
“那位就是潘德拉贡?”
“是啊。”
“看起来真老,我以为会长得跟赫拉克勒斯一样。”
他们牵着手,走出了大公剧院,接待员拉开大门,外面已是瓢泼大雨,从男孩刚跑进来的时候,他那个圆筒形背包就很显眼,这次算是派上用场了,在背包内部隐藏着一把皮制雨伞,拨动开关,雨伞就会弹起、展开。
“薇薇安,你给我写信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不然呢?你放心吧,兰斯洛特正在养伤,‘不死族’哪怕是断手断脚都能张回来。”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保护你?”
“‘金雀花王朝最后的继承人’,潘德拉贡说的,前提是我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另外,我还有两个中间名...”
“噢,我就该料到!”马里诺拍着脑门说道。
“料到什么?”
“查理杀死了爱德华五世,也就是你的父亲,但是他没有死对吗?”
“呃...所以我父亲就跑到热那亚去做商人了?”
“回答正确,”马里诺打了个响指。“另外,”他贴近薇薇安的耳朵说:“‘别西卜瘟疫’的解药马上研制成功了,今晚就能公之于众了!等我申请专利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将来我们俩一块住,你想要什么我就买什么。”
女孩很吃惊,但又有些担心,“你...不接受‘紫罗兰骑士团’的保护吗?万一他们又来找你怎么办?”
在他们身后,是一位将近两米高的男人,他皮肤惨败,整张脸被荆棘划成一块块的,像是拼接起来似得,他披着黑色大衣,宽大的兜帽将那张骇人的脸埋了起来。当女孩猛地一回头时,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哦...没事...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别胡思乱想,另外,我可信不过他们,都是克罗马农人,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窝里斗,关我们什么事?你应该接受我的保护。”突然,薇薇安沉下脸,跑出伞外,男孩发觉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追了上去。
“嘿,听我说,潘德拉贡他们救你是应该的,可他们势单力薄,怎么保护你?等我成为富豪,直接买下一座城堡,雇几万军队守着,没人敢伤害你。”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想加入骑士团,我不希望被别保护!”
“喔——!算了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骑士们要是不抱成一团,早就被大炮轰成灰了。而且你这...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少女骑士,贞德除外,你这小身板能行吗?”
“你在小瞧我?!”
“不是的,阿娜斯塔利亚,我是在关心你,虽然语气有点直接。”
薇薇安回答,他们沉默了许久,然后又像之前那样走了起来。
“嘿,马里诺孩子…”她抓着男孩的袖子说道:“你知道吗?自从我父亲失踪后,你一直是我最最信任的那个人…不!是唯一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吗?”
“嗯,我相信你能成功完成你父亲的遗愿,但对于未来的打算你规划得…你知道的,不够谨慎。”薇薇安这句话在他看来像极了一个摆架子的成年人。
“我说,薇薇安,你看一下自己胸口的那串螺旋项链,我们是朋友!朋友不该相互背叛。你到底要相信谁?是那个跟你认识没多久的潘德拉贡吗?”
她当然不相信潘德拉贡,但她相信爱德华,那个陪伴她三十年的父亲,马里诺听完后只好沉默,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约定,他没法打破。
广告鸦又发出了恼人的声音,在雾里就像是一团诡异的绿光在说话,雨水打在了路人的伞上、垃圾堆旁的废弃广告鸡上、人造喷泉上,组合出了时而缓慢时而急促,舒缓之中暗藏玄机。他们就这么沉默地走到了复活兔子面包坊门口,烟囱依然吐着烟,在迷雾中也依然清晰可见。从外边就能听到格雷科阿姨的吆喝声。
“走吧,”马里诺叹了口气,“格雷科很担心你,她希望我能尽快送你回家。”
“我不能进去。”
“别怕,她不会责骂你的。”马里诺刚要伸手,薇薇安就无情得把它插进口袋里。
“我不能...我会连累你们的,都铎王一定是又派人跟踪我了,我能感觉到。”
“你到哪都一样,都会遇到危险,你在哪都不会安全的,除非你就真想一直窝在房间里。”
“你们会有生命危险的!”
马里诺被她的举动给激怒了,“不,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你想制裁坏人,你想成为英雄,这样就能满足你那不值一提的虚荣了,你走了,那些恶魔就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吗?不!所以这还是你的责任,你还是害死了我们。不是吗?嗯?”这是他第一次对薇薇安发火,不管她有多淘气,马里诺总是能容忍她,但这次不行。
薇薇安的头低得更低了,她把脸埋进了头发里。
“...嘿,抱歉,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抱歉...”马里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他从兜里掏出二十佛罗林,“给你的补偿,先进去坐坐吧,洗个澡,待会我陪你去书店找书。”
薇薇安没有伸手,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木板被砸下去的金币打出了凹痕,马里诺本来消散的火气又冲了上来,他不明白薇薇安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为了理想就可以抛弃家人吗?他只是这么想着,但愤怒终究没能取代理性,他爱薇薇安,该学会放手了。
“你要走是吧,走吧...”
就在她往回踏出的第一步,马里诺又犹豫起来,“薇薇安,我...”但女孩没听进去,她没回头。
“不!不!不——!”马里诺绝望地哄了几声,他没能留住自己所爱之人,虽然对方只想和他做朋友。
“这样真的好吗?”
“当然咯,成为英雄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可马里诺怎么办?”
“他只是我的垫脚石。”
“你说谎!”
“我只是利用了他而已。”
“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他。”
“就因为他是我朋友,所以我才应该成为骑士保护他。”
“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不...不是的。”
薇薇安一路跑向大公剧院去找亚瑟,而她的内心则十分纠结。正好在亚瑟刚看完最后一场演出出来的时候,他瞥见了淋成落水狗的女孩,看着那双忧郁的深蓝色眼睛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殿下,快进来,你会感冒的!”他把薇薇安带进乐器库,并且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眼线后就拿出了一块红色的石头施展法印。
“这是什么?”
“‘耶稣之石’用羔羊献祭的产物,可以用来施展神迹,但不能起死回生,除此之外,几乎都能办到,只要你方法没出错。”随后,法印上冒出一道黄光,她表面上的水分瞬间蒸发。
“我想学这个。”
“哦,小姐,你要学的东西可多了。”亚瑟笑着说道。
“我和马里诺闹矛盾了。”她嘟哝着。
“所以...”亚瑟又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法印,随后站起身来,“你准备好加入‘紫罗兰骑士团’了。”
“是的。”她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
“那好,请站在法印的左侧。”亚瑟说完之后便站在了中间,他双手落在薇薇安的肩膀上。
他们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地下角斗场,中间是一座方形的祭坛,四块面向内凹陷,台面上铺有一块画有法印的灰紫色布,表面的装饰纹理十分丰富,四根石柱则交叉安置在祭坛周围,它们交汇处的位置是一团浅蓝色的火焰它与四周浮动的小火团形成了五芒星。
“嗯?怎么到了?没看见光啊。”薇薇安还没反应过来,她抬头看向亚瑟。
“传送法印是十分注重实战性的,如果生效时间过长会使敌人钻空子。因此有位狩魔猎手将这种法印进行了改良。”
“狩魔猎手?”
“就是骑士阶级的别称。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那个旧世纪称呼了。”
“祭坛顶上的是什么?”
“是用来安葬死者的,自骑士团诞生以来,祭坛上的五芒星法印就一直存在,英勇牺牲的骑士们会被火焰带向天堂,上帝将邀请他们享受天伦之乐。”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吗?”
“当然不是,组织内部只允许十二位,因此,如果哪位骑士牺牲了,就需要有人继承他的称号,为了避免过于麻烦的选拔,圆桌上的每一位都需要私底下成立骑士团分部,用来训练继承者们。”
“喔——!那我能做你的继承者吗?”
“你是想赶我下台吗?”亚瑟苦笑道。
“请问我什么时候开始训练?潘德拉贡大人?”薇薇安满脸写着期待。
亚瑟犹豫了很长一会儿,他似乎没那个打算,“殿下,你知道的,做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嫌我年龄太小吗?嗯哼?”
“当然不是...”
“我没这资格吧?”薇薇安试探性的问了句,她没想到亚瑟居然承认了。
“殿下,成为战士可不是为了耍酷,更何况是高尚的骑士,你还没准备好。”
“可...”
“我是同意你加入‘紫罗兰’但我希望殿下不要去做过分冒险的事情,不然就愧对于令尊了。”
“那我能干嘛?给大伙跳舞?我想成为战士!”
“那得看你决心了,殿下,四处走走吧,就当是参观一下。”
米兰大教堂外的布鲁内莱斯基大灯塔又运作了起来,只是功率被调到了正常大小,秃鹫围着月光在死去的家畜上盘旋着,墓园的柏树随风飘荡,猫头鹰正俯冲向稻田里的老鼠,一群扮成骷髅的邪教徒们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跳起了“死亡之舞”。阴冷的月光下,复活兔子面包坊的暖色灯光却格外显眼。
“噢,该死的。”马里诺将写了一行字的书信纸丢进垃圾桶中。
“不对...”他又浪费了一张。
“挚爱的阿娜斯塔利亚小姐,我为我之前的卑鄙行为感到深深的懊悔,请...”他正在写信,直到写出一封能让薇薇安回心转意的信才肯罢休。虽然过了个非常糟糕的上午,但他还是化悲愤为动力,一口气将解药配方写了出来,今晚就交给圣克里斯托弗协会。
他的兄弟姐妹们正在楼下狂欢,他们玩着纸牌、占卦之类的游戏,对薇薇安的不辞而别毫无感觉,而格雷科则喝着朗姆酒,她被告知薇薇安离家出走,而且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是当马里诺解释完之后,又感到无能为力。在这个家庭中,马里诺和薇薇安总被当成异类孤立,因此他们俩只能互相依靠。
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男孩以为是阿姨上来跟他谈心,所以也没急着回头,但随之而来的低沉声音令他打了个寒颤。
“阿杜尼斯博士...哦不,应该要叫:马里诺先生。”
“你是怎么进来的。”马里诺盯着普泰托的笑脸缓缓从座位上离开。
“嗯,孩子们都很可爱,就是...”
“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不干了,怎么还找我麻烦。”
“嗯——恕我冒昧,在下只是前来确认一下。”他那双眼角里写满了各种意图。
“我的雇主,他希望能找你当面谈谈。”
“请你离开,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闯进我家的。”
“啧啧啧...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这可不是邀请...”
机械八音盒里演奏着甜美、抒情、单纯的音乐,那是管风琴家弗朗切斯科·兰迪尼的《阿尔卑斯山的牧歌》,薇薇安则跟着缓歌缦舞起来,这是她最喜欢一首世俗音乐,从旋律中便能感受到优美的景色,而亚瑟则靠在房间的门外,看着他的约克公主是怎么陶醉其中的。
漆黑的森林外,男人坐在一张大理石雕成的椅子,他翘着小腿,手中晃着一杯红色的粘稠液体。普泰托带着处于晕眩状态的马里诺来到了雇主面前。
“薇薇安...薇...”男孩被带走的途中一直产生着幻象,他没法反抗。
“哦豁,真是浪漫啊,你跟她...上床了没?”男人上前在他耳旁低语。
“你是谁?!”马里诺突然跳了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亨利·兰开斯特,我就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因为事务过于繁忙,以至于现在才到米兰。”
“大人...在庶民面前暴露自己的姓名恐怕...”普泰托插嘴道。
“没事,我自有安排。”男人又将视线转到马里诺身上。
“阿杜尼斯博士,撒谎可不是件自豪的事情,那是大人的专利,所以厄运永远都不会降临到诚实的孩子头上。所以...”他摸着男孩的头发,“你还在做那件事吗?”
“呵呵...你有证据吗?”
“我的眼线找到了口头上的占据,还是你亲自说的。”
“你手下是跟我有仇吗?”
“不不不,他们对我绝对忠诚,就像工具一样。”
薇薇安的舞姿就如同轻快的鸟儿般,动作流畅、优美,她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杂念,闭上眼睛享受脑海中浮现的那座阿尔卑斯山,碧草如茵的牧场上,和蔼的老人正悠哉地赶着羊群,黄白相间的牧羊犬在草地上打滚。亚瑟为了防止狭窄房间对她的阻碍,早早地在四周画上了法印。
马里诺感到十分乏力,面前的这个男人正在用眼神压迫着他。
“阿杜尼斯博士,我长话短说——把‘别西卜瘟疫’的解药以及一切资料都交给我,让它们走。”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马里诺说道。
男人舔了下嘴唇继续说:“孩子,你父母只是在利用你,他们根本就不懂你的价值,他们...他们太偏执了你知道吗?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你懂个屁!”
“我是在关心你,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英雄。”
“英雄?哈哈...”马里诺无奈地笑了,他知道自己的立场。
“如果想做英雄,今晚就能成全你,但是...”男人摸了摸自己的方下巴,“有谁会知道这个无名英雄呢?除了你亲爱的薇薇安小姐外。”
马里诺有些慌了神,他再次审视着这个叫亨利·兰开斯特的男人,他以为,就跟舞台剧上的反派一样,他一定会狂笑,笑主角的懦弱,但是他那深邃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愉悦感,甚至有一丝同情。
机械八音盒的曲调越来越高,薇薇安也随之跳得更加沉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的舞步逐渐加快,她想要追上它;想要抓住它;想要得到它...
“再见了,阿杜尼斯家族,我想这是最后一面了。”男人掏出一把金剑,刺向了男孩的心脏,随后他将沾满鲜血的剑插在了马里诺旁边,他做完祈祷手势后就离开了。“人生在世,总有一天,生命之火将会燃尽,肉体会回归大地...就让你的亲人厚葬你吧,以示我对你的尊重。”
鲜血染红了河滩上的沙粒,流经了薇薇安梦境中的蓝天白云,她看见了血与泪。
“薇薇安...谢谢你...”
女孩像是听到了谁的声音,突然跌倒在地,她的眼睛在颤抖,当亚瑟上前搀扶的时候,她全身都异常冰凉。
米兰大教堂外,钟声响起,它为丧者而鸣。警探在河边进行调查死去男孩的尸体,他仰望惨白的天空,左手捂住胸前的窟窿,金剑映射着那张未闭合的嘴唇。市民们都挤在周围议论纷纷,吵得调查员没法安心工作。昨晚,薇薇安坐立难安,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将要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你的直觉是对的,”亚瑟对她说:“如果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请殿下一定要找个可以依靠的倾诉对象,我不指望你能稳定住情绪,所以...”薇薇安没听进去,她吩咐亚瑟让自己回去。
“马里诺...”她倒吸一口凉气,瞳孔急剧收缩,她现在脸上完全失去了红润的光泽,过于沉痛的打击让她变得反应迟钝。不知怎么的,众人突然停下了议论声,他们像是猜出了这位女孩是死者的亲属,于是纷纷为她让路。
“你叫薇薇安·阿娜斯塔利亚吗?”警探手中拿着一封染红了的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点头。
“这是他写给你的,请收下。”警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前,将马里诺的遗物给她,“我很抱歉,孩子,死者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为他安排好后事。”警探蹲下抱住她,希望能给这个孩子一点安慰,虽然显得有些唐突。“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抓住凶手的!”但薇薇安那空洞的表情里什么也没有,她只是还没接受这件事。
“嘿!看着点路,丫头。”一辆马车差点因为她撞到旁边的水果摊上。
薇薇安捏着那封信,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空中的铁皮乌鸦照旧喊着那些恼人的广告词,没有体会到女孩的感受,可是谁会去关心这些事呢?她挚友的离去丝毫不会影响这个世界,该享受午餐的依然享受、该在日光浴下画画的依旧动着笔、情侣们依然还会继续亲吻对方...一切照旧。路人们看见没了神的孩子也许会关心一下她,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直到亚瑟出现在岔路口,她没忍住,还没投进老人的怀抱里就突然坐倒在地哭了起来。
“噢!殿下,别这样。”他上前抱起女孩,“别在公共场合做这种有失颜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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