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卷醒来时浑身酸痛，他撩开衣摆看了看，腰上全是飒留下的印子，而飒还躺在他旁边睡得正香。

酒鬼发什么神经…卷在心里默默抱怨，本来只是好心给飒送件衣服，结果被他从车里做到卧室，卷都忘记自己是怎么进的屋。

飒蹭了蹭枕头，刚睁开眼就是卷略带愠色的脸，飒愣了愣，顿时清醒了不少，紧接着他便注意到卷的枕头上有一小滩血迹，在白枕头上晕开，分外醒目。

卷也注意到了那片血，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后颈，有一个痛感清晰的牙印。

“你就不能轻点，总咬那么深。”卷抱怨，飒正在用碘酒给他的伤口消毒。飒尽可能保持动作轻，但卷还是时不时痛到抽动。“一会儿还是去打个破伤风针吧。”飒拿出无菌纱布轻轻覆盖在卷的脖子上，卷的身体僵了一下，于是飒的动作也停下来。他只得回身对他扯出一个笑，脸色有点白，飒皱了皱眉，将动作放得更缓。

卷脖子上那一圈纱布衬得他的脖颈细长又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掉。他对着镜子摸了摸纱布，但被飒立刻制止。“你昨天怎么了？喝那么多，跟疯了一样。”卷套上自己的睡衣，拉开窗帘，今天阳光不算很烈，天上有一层云正在翻动，树叶正在微微晃动，看样子是起风了。

身后有人走动，那只能是飒，他站在离卷很近的位置，淡淡的烟草味包裹住卷，让他觉得很安心。

该怎么回答呢？飒正在思索，他看着卷后颈上的伤有些难过。直接戳穿他的谎言，或者干脆以卧底嫌疑为由把卷送到审讯室。灵魂伴侣又如何？作为军人，飒要公正，还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绝大多数人这辈子根本遇不到自己的灵魂伴侣，而解决掉卷不过是一发子弹的事。

“飒，那边有好大一群鸟。”卷趴在窗框上，“火星的鸟都是靠中立商人引进，种类和数量都很少，我第一次见这么大一群鸟。”

思路和决心被轻轻挑断。

“对了，你昨天到底怎么了？”卷回过身，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均匀地交错，不管是百合还是烟草都线条清晰。

“没事，朋友和喜欢了十几年的omega告白失败了，我就陪他喝了一些。”飒笑了笑，潋滟地有些夸张。卷歪了歪头，在说不上来的地方，他感觉飒有些奇怪。

“把衣服换了。”飒向后撤了一步，他敏锐地捕捉到卷的右手条件反射地向前伸了半寸，但很快被掩饰过去，卷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望着飒的眼睛眨了眨，想从中看穿点什么。

“听话，打完破伤风我带你去看海。”飒在离开卷的房间前狡黠地笑了笑。

医生来的很快，卷一直有意无意地催促着，到了九点他们才算正式出发，卷脸上的笑容明艳到扎人的地步，他的目光一直投向窗外，满眼地好奇快要溢出来，随着楼房和行人渐渐减少，树木也开始渐渐增多，卷打开了窗户，空气比城市里潮湿了不少，也更清新，他深深呼吸一口，森林里仿佛空气都是青翠的。飒也打开了车窗，一时间车里也全是清新的空气，卷扭过头去看着飒，那人的头发被风吹动，随意地扬起来，一双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在森林的路间自在地穿行。

卷望着飒，最初的兴奋渐渐平和下来，他靠在车窗上放空着自己，脑海里有一个问号正逐渐清晰，但窗外的树走得慢了起来，最后终于停下。

飒停好车，示意卷可以下车，但哪儿有半点海的影子？眼前除了森林，就只有一栋建筑，卷望着大门上悬挂着的地球皇家标志，突然失去了前进的勇气。“你终于打算对我用刑了？”他向后退了些，但飒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海岸线都是军区管控，想看海只能‘滥用职权’。”

大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军装的男人，恭恭敬敬地冲飒敬了个礼。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飒牵着进了门。

门里宛若一个新世界，卷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军火车间。

飒和领路的男人走在前面不知说些什么，卷跟在后面偷偷打开了自己的随身AI，定位系统不出所料地被屏蔽，他叹了口气，将AI调至振动模式。

“到了。”领路的男人说，他们站在走廊的尽头，一间电梯的门前。“坐电梯下去，出去就是。”

“海……在地下？”卷忍不住问飒，飒愣了愣，轻轻笑了一声。“我们现在在悬崖边上，悬崖底才是沙滩和海。”

电梯应时响了一声，门缓缓打开。几阶水泥台阶之后，地面的覆盖换成了沙子。飒帮卷脱了鞋，握着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放在沙滩上，卷的双目耀眼如一双钻石，充满好奇与希冀的眼神让人难以闪避。风不算小，卷的衬衫衣摆一直被风扬起。沙滩上没有其它人，但向东走去有一片礁石滩，上面有一些卷没见过的机器。

“如果有一天火星攻破了地球的太空防线，那这些就会派上用场。”飒向他解释。

有水沾到卷赤裸的脚，是海浪。卷一步步向更深的海水走过去，他挽起裤腿，水在他的膝盖的地方徘徊着，微凉的触感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膝盖，有小鱼绕着他游来游去，或者撞在他的腿上，在他专注于鱼的时候，一个高了些的浪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卷在飒的身后高声呼喊他的名字，飒回过身去，卷刚从走上岸，从腰往下的衣服湿了个透。飒把外套脱下来将卷裹紧，但卷却把手从他的大衣里伸出来，他摊开双手，手心的一洼水里有一条蓝色的小鱼。

“刚才有一个好高的浪。”卷冲着飒不好意思地笑笑，飒只觉得自己连心跳都漏了一拍；卷将那条鱼扔回了海里，目光随着他游向远方。

“海有多大？”卷拄着脸，壳正坐在橘红的阳光下翻着书，他抬眼瞥了卷一眼，那人像个小朋友一样坐在床上晃悠着自己的腿。

“海覆盖了地球表面的71%，最深处有多深还不能确定。”壳那本书，把它推到桌子的一边，冲卷笑了笑，“卷儿好像对海很感兴趣？”

卷向下滑了一步，盘着腿坐在地毯上。“为什么火星不能有海？”他歪了歪头。

“我们没必要建造第二个地球，自然可以对不尽人意的地方进行更改。”壳伸出手揉了揉卷的头发。

卷伸手抓住了飒的手，那人的手落在卷的肩头，而后者被吓了一跳。

“你刚刚突然就不说话，我只是担心。”

“飒立风，我们这算什么？”

飒立风是飒的大名。

“我算你的什么？”卷继续逼问，飒从未听过他用如此锐利的语气说话，卷的脸色很难看，飒则如同被他的话砸了当头一棒，滞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车中死寂，卷直接坐在了后座，他的话在飒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车上的AI发出提醒，车辆已驶离信号屏蔽区，飒立刻开启了自动驾驶，随后便阖上了眼。

在海边时，卷的眼眶分明就是红的。他甩开飒的手时转过了身，飒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们算什么？卷算我的什么？

飒疲惫地靠住车窗，因为这也是他想问卷的。

除了一个标记，他们还有什么？

……

十宇醒来时，可谓头痛欲裂。他对自己昨天晚上喝了多少毫无印象，而现在，有人替他拉开了房间的窗帘，阳光毫不客气地刺进来，十宇睁开眼都费劲。

忽然十宇脑袋底下一空，头落在了床垫上。

炸穿戴整齐地站在他的床边，把枕头往旁边一扔，脸上看不出情绪“换衣服，陪我出去。”

十宇看了眼表，上午11点半。

十宇上了车，炸早就等在后座，前座坐了司机和另一位穿西装的男士，十宇没有见过。

炸递给十宇一个杯子和一个文件夹，“这是我小叔叔的公司涉猎的所有业务和一些简单的效益。”

十宇翻开第一页，第一项赫然写着“医药”，他向后翻了几页，渐渐眉眼便泛起一层不悦。“你这小叔叔，手伸得够长，高度军需的药品也敢开发新品和批量生产，居然还没有军队驻资。”

“小叔叔是beta，不如alpha的三叔叔那么强势，也不如大叔叔有阅历，但是胜在手段狠辣，杀伐果断，不是简单角色。”炸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翘起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据说心理还有点问题。”

“你把咖啡喝了，然后熟悉一下那些资料，咱们现在去见他。”

十宇看了眼炸刚刚递过来的杯子，一杯还算温热的黑咖啡。

“你昨天晚上喝太多，眼睛那里水肿有点明显。”炸没有看他，反而直直地盯着窗外。

黑咖啡是去除水肿的利器。

“对了，你为什么没穿军装？”炸把目光调回来，看着十宇喝下一口咖啡，那人只笑笑，继续翻看着资料。

见面的地点是一栋高楼的顶层。

“据说吃饭的餐厅有一面大落地窗。”炸发愁地揉了揉眉心。一旁的十宇回忆片刻，问他是不是畏高。“平时你开车都没上过低空交通道。”十宇喝完了咖啡，空瓶子随手放进了车门的置物篓中。

“少爷，十宇上校，我们到了。”车缓冲一小段后，稳稳地停在大楼门口。

“这是栋双子楼啊。”炸感叹，十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高楼的对面有一栋一模一样的高楼，直觉闪了闪警报，十宇觉得不大对劲。

“炸，你能不能自己先去？”他悄悄靠在炸的耳边说。

莫名其妙，炸摸不着头脑，刚刚坐在副驾的人现在正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右手插在西装兜里，牢牢地握着一把枪。尽管炸清楚他的小叔叔绝不会允许他们带枪进去，但还是让保镖在腰间留了把枪。

果不其然，进入包间之前要先搜身，保镖的枪也被拿了去。

“小炸，来见我怎么还带枪，多没意思？”啃似无奈地摊摊手。“这么久不见，倒是出落的越来越漂亮。”

炸眉眼间渐渐渗出一股寒意，餐桌和座位正好紧邻着落地窗。啃立刻招呼炸坐到视野最好的位置，身边的保镖拉了拉他，炸回头笑笑，示意保镖自己没事，但啃对这位保镖的出现不太满意，炸没过多矫情，大方地让他离开。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炸坐过去，视线直直盯着啃嘴角的一抹笑。“合同我不能签。”

合同是啃昨天发给炸的，说是要分享核心技术，但要用炸家以50%的股份来交换。“50%的股权让您拿走，和直接易家主没区别。”

“家主？小炸，这就是你生分了。”啃笑了笑，举起酒杯伸向前，但炸没有举杯，啃便自顾自碰了碰他的杯子。“你还不知道我的‘核心技术’是什么，就这么快拒绝。”

“我懂，你肯定以为自己早就把我的公司查得透透的。”啃站起身，慢慢向炸踱过去，“但你能查到的，都是我想让你知道的。”一只手落在炸的肩头，轻佻地划过他的脖颈，啃的指尖感受到炸的微微颤抖，这个效果他很满意。

“你知道我在生产军需药品，而且我即将和地球军方谈成一笔大生意。”啃的手滑上炸的脸，优雅地抚摸着他的颌骨，眼神如同在端详一件罕见的艺术品。

“如果，我在那批药里加点上瘾药物呢？”

炸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但周围的两个alpha立刻就把他摁在了桌子上。啃温声劝他不要激动，“不然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他说。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夸过你，炸。”他的手抚上炸的腰线，带着笑意的语气在炸耳朵里满是羞耻，“你真是出落得越来越美。”啃的手向前伸去，摸到了炸的腰带扣，令啃意外的是，炸只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

他还以为炸有多少本事，他的哥哥的确过人，可儿子，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炸，吃人的眼神想盯穿他的每一寸肌肤。

儿子真是空有一幅好皮囊。

“先生小心！”

啃突然被自己的保镖推到在地上，另一位保镖则用胳膊替他挡下了炸的叉子，银色的叉子狠狠扎紧他的手臂，温热的血液溅在炸的脸上，但他并无惧色。啃布置在周围的保镖闻声赶来对着炸举起枪，炸也不恼，自暴自弃地把叉子向地上一扔，等待着命运的践踏。

啃缓过神来，他站起身，眼里的蒙上一层阴翳，意料之外的画面再一次出现，炸扬起下巴，冲啃勾了勾嘴角。

啃的暴怒瞬间被点燃，他冲上前抓起炸的头发，把他的头狠狠磕到落地窗的玻璃上，炸的脑袋里闪过一声翁鸣，紧接着是剧痛，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窗户上有一片红色，以及淌过脸颊的温热。啃把他摁在窗户上，领口的衣服被他扯开，他还在说着些什么，但炸听不清，脑子里的翁鸣逐渐变得尖锐而震耳欲聋。求生欲在这一刻达到峰值，他的肌肉无意识地放缩，手臂胡乱地挥动，但很快便被啃摁住，脖颈上传来一阵疼痛，他庆幸还好不是后脖颈，因为那里已经有一个牙印了。

他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啃没有理会他，渐渐声音开始变大，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近嘶吼着重复那两个字，啃又说了些话，接着有东西塞进炸的嘴里。其实没必要，炸想，他用光了力气，现在只想休息，什么也不必理会。

失去意识之前，他闻到一股柑橘茶的味道。

“啃先生，我打扰您了吗？”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所有保镖都把枪口对准他，十宇数了数，一共六把枪。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跪在玻璃前不知干着些什么，但他的动作没有因十宇的到来而停下，他推测那就是啃，但他有办法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存在。

“荣幸的介绍我自己，地球地表作战部队上校，十宇。”

那人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那人的面容与十宇的推测别无二致。但十宇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人吸引过去。

炸靠着玻璃倒下，玻璃上还有长长的一条血痕，倒着的人脸色惨白，上衣和腰带全都被解开，要不是他的胸膛还上下起伏着，十宇可能会认为他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对自己侄子都下得去手？”十宇向房间里迈了一步，屋里的保镖们立刻把枪举牢了些，啃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下枪。

“想谈什么我陪您聊，但是他，得去医院。”十宇扬起下巴冲炸的方向点了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手里，有刚刚您的所有录音，不想录音泄露就按我说的做。”

十宇点开自己的随身AI调出一个界面，正是啃和炸的录音。啃愣了愣，猜到监听器在炸的身上，他往椅子上一倒，认栽似的盯着十宇。

“现在，把他带的保镖叫上来，带他去医院，我要确认他到了医院，而且你的人不许跟随。”显然十宇提的要求在啃意料之中，他挥挥手，房间中的六个人闪出去一个，不一会儿，回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把炸带走，另一个留了下来。

半个小时之后，那位保镖给十宇打来视频通话，验证了炸顺利抵达医院，以及附近无人盯梢，十宇并不理会他的汇报，只让他把房间号发给他，剩下的事由他来解决。

――少爷还在急诊室，不过医院已经安排了床位，是409的单人间。

十宇对速度还算满意，立刻把消息转发给了另一个人。

“现在到我了吧？”对面的啃敲敲桌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安排的人，我已经解决了。”十宇往桌子上扔了一个东西，啃拿起来看了看，是他给狙击手的通话器。

双子楼，安排狙击手的绝妙地点。

“你的计划，我都听到了。我必须告诉你，军方选择的医药用品合作人，是炸，他们不可能和你合作。”十宇把玩着炸拿来扎人的叉子，上面还挂着血，“而你今天能不能顺利离开，则取决于我。”十宇的余光瞟了眼周围的保镖，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只得让他们远离。

可就在他们离开的五分钟之内，外面突然传来骚动。

“言而无信。”啃起身掏出枪，对准了十宇的额头，“军队的人来了，对吗？”十宇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他扣动了扳机。

双子楼，确实是安排狙击手的好地方。飒的眼睛离开狙击镜，顺便踹了踹被十宇捆在一旁的狙击手，心里十分好奇他与这位狙击手的水平孰高孰低。

他在和卷一同回市区的路上接到了十宇的信息，双子楼狙击对他来说有点大材小用，不过还是一切为了十宇的安危，他立刻从军队掉了两队人，一队去医院确认啃的人不会以炸为要挟，另一队则去帮助十宇。

啃的枪掉在十宇面前的盘子里，白瓷盘被砸的碎成几大块，十宇拿起枪在手里旋转，静静地看着啃痛苦地捂着被子弹穿过的手。

很快就有人把啃带走，那人没有反抗。

但是现在十宇还有事情要做。

――上校，少爷刚手术完，现在还没有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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