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

今天你死了。

是从我们10楼的实验室，左边数起第三个窗户跳下去的。我现在还没有合眼，不知为何也哭不出来。死气沉沉中，只有一片灰青色的窗帘，在旁若无人地吹动风带来的呓语，一瞬间以为是你蹦跳着靠近我时舞动的裙摆。只有那扇窗开着。其实，最近几年，你不是经常穿裙子了。也因此，你久违地换上的时候，总能勾起我一些遥远的回忆。回忆是安宁的、柔软的、长久的。回忆是安全的，是让人能幸福入睡的。

你经常会做出这种会一走了之的事情。我知道你需要一种发泄的途径，而我们的科技也正好能由着你乱来，所以我也没说过你什么。我知道你这次真的回不来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更早的时候，我会对你说：“你走了，我该怎么办。”不可否认，现今的我，还是会如此害怕。却渐渐明白了，我是没那个资格再把这话说出来的。

追求完美如你，一定不会懈怠你最热衷去想的事情。你在这一件人生大事上做的构思和准备，估计要比我们两个的婚礼，还要用上更多年、用心几万倍。你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方式，是想让我更好看清你最后的样子吗？但你难道不知道，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在看着你吗？

有根试管被风吹动了，它开始滚动，朝着桌边。我站不起来，也不想。它碎了，发出好大的声响。那争涌回来的无声就更可怕了。

我好像也并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但现在，我已经失去了我还能补救的东西，也就没有起身的理由了。

你明明还在朝我笑，把资料夹牢牢抱在胸前，说着“接下来努力一把肯定能做到的”。这本应该是无数个蹒跚度过的困境之一——说不定从头到尾只有我这么觉得。因为我是多么愚蠢和脆弱得和你一样，从一开始就故意忘记，救你不可能；就像你假装不知道，不可以把我们曾经的友人，从死亡的国度中带回来。我知道你被有他的回忆折磨了许久，你总是说，只要你还记得住他、还会对他心存愧疚，那他就永远能以你的大脑为原料而活下去。你也一定是受不了了，才会错以为，生死真的是我们可以随意玩弄的界限。

但我对你的爱，难道还比不上你对他的怀念？我们两个的生命，难道还配与纯洁的他相媲美？

我还是起身了，去关了窗户。实验室里挂着的那个数字钟，跳闪成四个空洞洞的“0”。

昨天你死了。

2018.9

改 202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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