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一

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在撕心裂肺的记忆过后，她又一次醒在了唯有白色的房间里。实际上，平静下来后——是梦里那些不具实感的想象才更能让她意识到，身体的疼痛给她带来的枷锁，才能一次次拯救她的命。

可她偏偏不服，非要抱着强烈的敌意一次次杀死自己。她支起半个身子，摸了摸身上唯一跟了她十几年未换过的东西——一只义眼。身体重塑后，她觉得身体轻了很多，对上次山穷水尽的自己只顾嗤之以鼻，又由此颇感满意。只要她是正确的、有力的、强权的，她就可以否定一切。

不变的是，多么可笑卑微的娱乐。

她烦了，她一遍遍假定、推翻、再重启，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为什么还是能看到大家空无一物的脸，那样找不到光亮的芽呢？

她烦躁地抠弄着那颗冰冷的右眼。没有生命的东西，和早已不知何为节制的自己。问题出在哪儿呢？是只要她在，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她已经尽可能平静。对于第二科学院的众多成员，她都是他们口中那个端庄优雅的总部二院院长。开什么玩笑。她有气无力的平静，看似对什么都只有淡淡的反应，都只是为了让一颗滚烫到发焦的心远离她的所爱所恨，回到它该被冷落的角落去。她没有刻意去骗他人和自己，她的姿态如此真诚地说道，到此为止也足矣。

到此为止。究竟是谁该到此为止？她描绘理想的时候，那些图画中出现的都是谁的身影啊？

很久远，大概在科技能由着她任性地毁坏身体之前。她跪在淋浴房门口，手腕被温热的液体和软软的顿挫感所淹没。她的眼睛唯一看到的是卫生间门口蔓延过来的一束光和影，和地上暗红的狼藉溶成了一团。她越看越在其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还不到时候。在那之前，我还会一直看着你。”

与其去探索他的话语的奥秘，那时候的她更于去追寻他话语的来历、他从这个世界不辞而别后的踪迹。他回不到这个世界，但至少可以回到他们身边去。无论在什么时代，他都是先行者，因他们已止步不前。

不能说她爱他，也不能说她对他没有感情。她在短暂的和活人的世界失去联系的那些时间里，大概是有想象过来吃掉他的大脑的。

她被一声倒吸的凉气打断了无解的思绪。凝神把视线重新投入到纯白色的眼前，一摊暗红在她眼前炸了开来。

“喋……”身着白褂的男子不自然地皱了眉，像是试图要把除了关怀以外像责备和焦虑的表情全都过滤掉。他手上却是强硬地抓住她的手，也不在乎被她的血液染脏了手和袖口。

她实际上是并不在乎他的表情的，也不在乎他直接训斥着“胡闹”。但对那个人来说，柔情总比形式上的严厉更让人内心舒坦。她没法苛求他能再做得更好了。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逐渐散去温度的液珠沿眼睑和脸颊滑下，以听不见的声音在他的手掌上碎开来。

她幸福地笑了，再睁开的眼平静而光亮。

她还要倒下多少次？他们还要等多久？

20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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