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劳伦斯。”

程远心里一沉，但仍旧故作镇定地说。

“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试验者，被我们称作什么？”劳伦斯弄乱日常保持的精干发型，让刘海自然地垂在他的额头。抬起头对程远说。

“当然记得，普罗嘛，为人类采下火种，却要受尽折磨的普罗米修斯，就像我们的实验者一样，意识传输失败，也意味着他们的牺牲。”提到普罗存在的意义，程远的内心不由得也有些伤感。“但他们毕竟都是被判处重刑的囚犯，是旧社会遗留的问题，我们...”

程远咬咬牙，实验是在帮助社会解决问题这种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说来，他和劳伦斯将实验者称作“普罗”，用这个名字给他们赋予的意义，其实只是给程远的一个心理安慰罢了，毕竟他们不只是重刑犯，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

其实这也是劳伦斯的实验在大众口中褒贬不一的原因。一方面，为了一个现在还并没有出现的问题去进行这样的实验，实在是有些不人道。但另一方面，在这个越来越模式化，越来越冷漠的社会，重刑犯的存在无疑是对社会资源的一种浪费，在蓝星进行全球智能改造前，有的国家选择释放重刑犯，让他们在飞速发展的社会中失去实现价值的机会，自生自灭。有的国家则本着人道主义，将他们继续关押。

身在城市中的人们因为人工智能的服务渐渐变得无欲无求，每天的日子过得舒服无比让他们根本没有犯罪的想法。城市外面的人们没有人工智能的服务，但因为蓝星气候调节系统的启用，自给自足完全没有问题。因此警察，法官和监狱虽然依旧存在，但早已形同虚设。

愚者研究所位于炎黄的东山省。这里是程远土生土长的地方，他见证着这里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不断地涌进国外的人才，见证着这个地方的飞速发展。

“刚刚，狱城那边传给我消息。两天后剩下的所有重型犯将会被集体释放，所以…”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他们不会再向我们输送人员，普罗，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这是狱城的决定，还是炎黄的决定？”程远怔怔的，口中不自觉地问出这个问题。

他知道，如果这是狱城的决定，那么凭借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就一定还有斡旋的余地。

但事实往往不会往你期望的那个方面发展。“是…最上层的决定。”劳伦斯一席话，程远如坠冰窟。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劳伦斯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他低着头，不去看程远的反映，只是死死盯着办公桌上放着的相框——程远那张照片，他这里也有一份。程远握紧双手，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任由闯进劳伦斯办公室的月光撕开他鞋尖的补丁，把他那因为长期磨损而破开的大洞露出来。

“没有了普罗，研究就要终止。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劳伦斯心想。“不过这样也好，这么多年了也没个结果，这份执念，终究还是要放......”“咚！”突如其来的响声将劳伦斯从惆怅中拉回了现实。程远又一头撞在了办公室的墙上。碳钢铸造的墙壁硬度自然不是盖的，程远的头在撞击到墙壁的同时就流出了血。“啪！”程远双手拍在劳伦斯的办公桌上，拨开全息屏幕，任凭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面颊流下，流进脖子将洁白的衬衣染红，滴落下来，在劳伦斯的办公桌上流下一滴滴热血。

“何必呢”劳伦斯叹了口气，顺手递给程远一张纸巾。这么多年以来，程远还是这么喜欢耍小孩性子，一遇到困难就喜欢用脑袋撞墙。而且还一直觉得自己头铁。“这么大年纪了，别撞出脑震荡。现在可没有人类大夫给你看病了，人工智能看病只会两件事。”“开药，收钱。”程远呆呆地说，好像他也成了人工智能。

程远的脑子很乱，无数的问题像弹幕一样不断地在脑海里闪现。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熬下来了，实验突然就要终止了？为什么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终究要收获这样一个结果？

“我不同意终止实验。”程远的嗓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紧绷，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这是我们能改变的事情吗？”劳伦斯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程远的眼睛。“我们的力量终究太过弱小，在高层的决定之下，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就是终止实验吗，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纪，我这还存着些优质的种子，咱俩在城邦外找个村子，每天种种地，晒晒太阳，我看挺好。”

说罢，劳伦斯的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可在程远眼中，那笑容充满着苦涩，充满了自嘲。

那笑容仿佛在说，看吧，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都得不到结果的事，突然就要这么结束了。

“我不同意终止实验！火种的基础架构已经完成，这么多年的开发，它就像我们的孩子，你难道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被扼杀在摇篮吗？你甘心吗？”程远的双手再一次拍打在劳伦斯的办公桌上，弯曲的脊背随着他激动的情绪不断起伏，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劳伦斯，是做出释放普罗决策的执法者。

“那你来说，我们要怎么办？”劳伦斯在此刻也终于爆发，他猛地起身，大脑却因为这一动作导致的缺氧而一阵眩晕，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膝盖发软，重重的坐在地上。

那样子，像极了当年一脸颓唐地坐在愚者门前，灰头土脸的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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