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拜访者A：关于下坠的永恒性（中）

阿婆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只得解释给自己听。

白小蒲：阿婆，昨晚我们是吵架来着，但是春树只是开门赌气出去了，真的，不骗你。

阿婆翻着眼皮，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我有些不舒服了。

阿婆闺女啊，我有说过不信你么？

白小蒲：没有。

阿婆这就对了啊。

白小蒲：什么对了？

阿婆人越是做了什么，往往就会拼命强调。

白小蒲：阿婆！

我真生气了，一剁脚，有了送客的打算。

阿婆好啦，姑娘，和你开玩笑呢。

阿婆又换上一幅笑咪咪的神态，接着说道，“但是，可能春树从这里出门去，从别的什么跳了呢？”

我解释说不可能，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我家恰好是在这栋楼的顶层，11层。阿婆在我们楼下，所以不可能是从别地跳下的，何况，白天我和大蒲还下楼去商场了，小区里一切如常。

白小蒲：阿婆，一定是你眼花了啦。

我说，这样想想人轻松了不少。

阿婆阿婆虽然是老了，但是每天还坚持读书看报，还没到老花的地步……

阿婆表情有些不高兴了。

白小蒲：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人夜里起来，偶尔看花眼也是有的。

我连忙安慰道。

阿婆可是，我确信看到春树跳了，不止一次。

阿婆淡淡地说，审视着我的表情。

确信看到，还不只一次？什么意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第一反应，是觉得她精神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在撒谎，原因是太寂寞了。的确，一个老太太大半夜来敲你家的门，说了些离谱的话，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但是阿婆还在不停地说着。

阿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会信你才怪）。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做梦了（八成是这样），所以，我也想找你来确认一下，昨天你们吵架那天，你男朋友是不是穿着暗红的格子花纹的衣服？裤子么，就是那种很平常的牛仔？

完全不用回忆，分毫不差，我记得那晚我和他吵架的时候，还看着他这一套廉价而不搭的衣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在衣着上不是很讲究，很少买贵的衣服，快销店淘来的便宜衣服，一穿就能穿好久。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懒散，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我们没钱，两个人的经济，都尽可能地满足我的欲望和要求了。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感觉自己愣在原地，只觉得皮肤上一阵阵的电流，从头顶麻到脚底，又从脚底麻回头顶。

阿婆一幅满意的表情，显然是看到了我嘴张得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般的样子。

阿婆我说对了吧？这事看起来离奇，但是，我活了这把岁数，什么没见过，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白小蒲：什么可能……

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麻木的捧咯。

阿婆无限坠落。

阿婆嘴里吐出一个和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名词。

白小蒲：无限……坠落。

我感觉自己成了一台留声机。但是整个人好像清醒了一点，就好像起了阳光的布满秋雾的早晨，我隐约感觉到阿婆在说些什么了。

阿婆是哇，你有没有做过会飞天的梦呢？

阿婆看我不懂，有些得意地喝了口水，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和我说。

飞天的梦？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过，每个人应该都做过这样的梦吧，或者是自己可以自由飞起来的，像鸟儿一样，或者是自己可以走到天花板上的。但是……

阿婆有吧，不过，我经常做的一个梦，不是飞天，而是下坠，那是我穷日子里就开始做的一场梦了，那时候吃不饱饭，饿，梦里也不踏实，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这些高楼，我就梦见自己从天安门城楼上掉下来，一直掉，一直掉，我觉得自己会掉到楼下的护城河里面，但是没有，我怎么掉也掉不到底。

阿婆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也不饿饭了，子女们争气，我也开始住上了小洋房，但是这个梦的根是留下来了，只要哪天晚饭吃得不太够，或者去过阳台上晒衣服，我晚上就会做梦，梦到自己从楼上掉下来，掉下来的时候，还能通过窗户，看到一个个亮灯的屋里都在搞些什么。

阿婆但是，看得多了，我发现，掉下来看到的东西，都像放电影一样的，放着放着就是一样的剧情了，到后来，我都不用看了，有些什么我脑子里都能想象出来了。

阿婆像是有的屋里，两口子在吵架，就像你和你男朋友。有的屋里，娃儿他妈可能打麻将去了，只剩他老头儿教他娃儿写作业，写不好就打，打得那娃儿哭天哭地的。还有的屋里，在看电视，看的什么台就不清楚了。但是两个人都在玩手机。有些屋里，两口子夜里在一起弄饭菜，好香哦，香得我就醒过来了。”

阿婆说到这里，咽了下口水。

白小蒲：但是……这只是梦吧……不是现实里头的东西啊。

我心不在焉地听了阿婆这一通话。

阿婆为什么不行呢？

阿婆眼一瞪，脖子上的筋很明显，一动一动。我想着那筋断掉，她会怎么样。但终究是好好的。

随着筋一动一动的，我听见阿婆的声音说。

阿婆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看手机，不晓得看报，手机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假的。报纸里的东西才有用。XX报纸说，有辆火车，开到一个隧洞里面，然后，十多年之后才开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回事？”

阿婆说得我有些惭愧，我平时确实不怎么阅读，但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阿婆这是一样的道理嘛，这种事，总会是有的。车进隧道出不来，和人从楼上往下掉，掉不到底，是一样的，其实不是没有底，就是他一直在同一层往下掉嘛。”

我脑海里想象着阿婆说的场景，不知道怎么地，我想起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在生活，周而复始，没有一点惊喜和意外，一天天的。重复同样的过程。这和从同几层楼上不断下坠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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