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竹子

转眼已是十月了，离柳含烟大婚的日子还有月余，整个柳府上下忙忙碌碌的都在筹备柳含烟的婚事。柳含烟的外祖母及舅舅据说不日也将来京中参加柳含烟的婚礼。柳含烟的外祖膝下有两儿一女，柳含烟的娘亲是元家的幺女，所以未出阁时一家人就最疼她，可元氏年纪轻轻便去世了，故元家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格外疼惜，从元老夫人不顾年迈体弱也要长途跋涉来京便可看出他们对柳含烟的怜爱。

柳含烟的嫁衣早早已经做好了，这几日正和莺儿忙着绣喜帕，我绣工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给她们跑跑腿出来买些上好的丝线。这几日都在府中忙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便向柳含烟央求在外面多逗留一会儿，柳含烟知道我贪玩便笑着答应了。

我先到铺子里买好了各色丝线然后便在大街上溜达闲逛起来。大街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铺子，各式各样的幡子在风中招展着，有酒楼、客栈、裁缝铺、当铺、医馆......路边摆着数不尽的摊子，有卖各类杂货的、有卖糕点干果的、有卖绸缎布匹的、有卖胭脂香粉的、还有卖茶水以及算命的......小贩们都鼓足了劲儿拉长了声音一个赛一个响亮地卖力吆喝着：“五香葵花籽哩~香掉牙~”“烤红薯，蜜得流油的烤红薯~”“上好的胭脂水粉，包您擦了白似雪，粉似花，大娘变大姑娘嘞......”“蟹黄包子，皮薄馅多三十二道褶儿的蟹黄包子......”

我胳膊上挎着装丝线的篮子、左手举着两串糖葫芦、右手拿着一个烤红薯、怀里还抱着一包糖炒栗子正吃得不亦乐乎时，忽然人群中一个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那身影挺拔如刀削背着一柄青剑孑然而立于人群之中，若一株苍劲秀逸的翠竹一般醒目。

是竹子！“竹子~竹子~!”我大喊着兴冲冲地跑上前去。

人群中那道挺拔的身影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清冷的眉目，淡然的表情，不是竹子又是谁！我冲上前去拽着他的衣袖高兴地又蹦又跳，“竹子，竹子，你怎么也来京城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竹子见是我，开始有点讶异，可随即他的冷峻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下来，“我昨日刚到的。”

“太好了！我们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这是不是就是话本子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呀？”我扯着竹子的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竹子的脸倏地红了，他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印了两个乌黑爪印的衣袖从我手中扯了出来，“休要胡言！我可不是来寻你的，我是来京城历练的。”

“哎，竹子，你刚来京城定是不熟悉吧，不如我带你转转？这京中可好玩了，吃的东西也很多。对了，我现在有钱了，你要吃什么我请客......福满楼的八宝鸭子？盛芳斋的蜜汁醋鱼？还是久和坊的手把羊肉？......”我围着竹子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我都成，你喜欢吃什么？”竹子看着我手舞足蹈眼疾手快的接下我怀中即将掉落的糖炒栗子，又接过我胳膊上挎的篮子，他眼底有淡淡地笑意，“你吃吧，我帮你提着。”

我咬了一大口红薯，偏头望了眼竹子，又咬了一大口，又偏头看看他，终于忍不住道：“竹子？你好像变了哦？！”

竹子眉头扬起，他伸手捏起我脸上粘的一块红薯：“是吗？我倒没觉得。”

“你真的变了。以前和你说话时你是一副鼻孔朝天爱搭不理的样子，还总是斜着眼看我，可现在你的对我态度好了很多哦！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好人，不，好狐狸，所以对我的态度大有改观是不是！”我笑眯眯的看着竹子。

竹子不置可否的瞧了我一眼，“吃东西不要乱说话，当心咬着舌头。”

我想着竹子初来乍到我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吧，常听别人说六必居的菜在京城中首屈一指，我打听了方位便拉着竹子朝六必居走去。

等到了地方，我才晓得作为京城中闻名遐迩的酒楼，六必居确实配得上它的名气。且不说装潢陈设之豪华便非一般酒楼可比，但看它修建的地方便与众不同。六必居并非建在陆上，而是建在一座湖中，它不是一栋普通的三层楼，而是由三座浮在水面的三层楼船组成。湖边左右各有一条蜿蜒回曲的木制廊桥通向楼船。各个楼船之间、楼层之间都由通道相连，楼船上面飞檐翘角，雕梁画柱，描金走彩。楼船四周皆悬挂着朦朦胧胧的鲛纱，站在楼船上，轻纱幔帐，俯瞰碧波荡漾，轻嗅菡萏飘香，别说是吃饭了，就是坐上一坐便也是一桩美事。

我边赞叹着六必居的豪华边拉着竹子顺着廊桥朝楼船上走去，在进口处站着两个迎客的小二，他们见我和竹子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尤其是在我身上看了一会，其中一个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说道：“姑娘是来吃饭的？”

我点点头，“自然！”

那个小二继续带着笑道：“姑娘，我们这里的饭菜可不便宜的，不知姑娘可带够了银子？”

我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自己的荷包，“自然是带够了！”

那小二朝我一躬身施礼道：“那二位请这边走！”然后又扯着嗓子朝里面喊道，“贵客二位！”

我扯扯竹子的衣袖悄声道：“不愧是大酒楼，到底不一样，就算问你有没有钱吃饭都问得这样礼貌，不像有些店小二那般让人觉得狗眼看人低!”

进了楼船后，有小二引我和竹子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我看着墙上挂的菜牌对竹子道， “竹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竹子微笑着摇摇头，“还是你点吧，我不挑食，吃什么都成。”

我见竹子这样便不再推辞看着墙上的菜牌便开始点菜，可我看了半天越看越迷糊，“桃花流水鳜鱼肥”，这个我大概知道是鳜鱼，但“照水红蕖细细香”“松下清斋折露葵”“江涵秋影雁初飞”，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竹子见我苦着脸嘴越撅越高便问：“怎么了？”

我指指墙上的菜牌：“这都是些什么菜呀？我可看不懂！”

竹子转头看着墙上，片刻他眼中带着笑意道：“‘照水红蕖细细香’说的是荷花，‘松下清斋折露葵’说的是葵菜，‘竹外桃花三两只’说的是桃花，‘江涵秋影雁初飞’说的是大雁.......

竹子正一一说着，旁边有小二经过听到竹子的话他不由朝竹子竖起大拇指，“客人真是博学多才，这诗中提到的菜都知晓，好些到我们这里来的客人都是一头雾水呢。”

竹子道：“只是闲着无事多读了些书罢了。”

我朝小二噘嘴：“你们这店怎么取这样文绉绉的名字，让人云里雾里的都不是些什么。”

小二笑着解释道：“我们掌柜的祖上也是读书人家，到了他这一辈虽然从商却也爱附庸风雅，偏好些诗词歌赋之类，以诗句来取菜名这也算是我们店的特色。这荷花是荷花糕，桃花便是桃花羹，葵菜是用素油清炒，大雁是用笋干红烧......”

“那‘客舍青青柳色新’不会是柳叶吧？”我问道，“柳叶也能吃？这么苦涩的东西。”

小二笑道，“客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来咱们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他们平日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嘴早就吃刁了，偶尔吃吃柳叶、榆钱儿这些乡野之物取忆苦思甜之意。”

我连连摆手，“我可不要吃这些东西。”

小二又笑了，“咱们六必居便是这柳叶的做法也大有讲究呢。柳叶可不是普通的柳叶，需长在湖边的垂柳当天早上新发嫩芽儿，采来用泉水洗净再沸水汆过一遍，然后用野鸡炒出的鸡油加香油和盐拌了......”

我吐吐舌头，“这比柳府吃的还讲究呢！不过再好吃我也不要吃，我要吃肉！”

那小二听我这样说，便笑着给我推荐了几样菜式。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我招呼着竹子：“竹子，赶路一定很辛苦吧，你多吃一点。”

竹子点点头拿起了筷子，却夹了一个鸡腿放在我碗中，“你也吃。”

我朝竹子扬起大大的笑脸，抓起鸡腿大吃起来。竹子吃得极为斯文与我的狼吞虎咽形成了对比，他停下筷子皱眉看着我：“在柳府吃不饱饭么？”

我边嚼着蜜炙牛肉边说：“吃是吃得饱，不过我毕竟是去做丫鬟的，下人的菜色还是有规定的，怎可能大鱼大肉的让你吃个饱。我只得每次借机出来买东西到店里打打牙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竹子清冷的面上似有一丝心疼，他将红烧肘子、辣炒子鸽、清蒸鲈鱼都推到了我面前，“我不喜欢吃，你都吃完吧。”

说是我请客，可一顿饭下来竹子只吃了一点，大部分都进了我的肚子。他见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不由地带了一丝笑意问：“吃饱了么？”

“嗯！”我重重点头，“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拍着肚子站起身来唤小二来结账。

小二殷勤地上前：“客官吃好了么？饭钱一共是三两四钱银子。”

这价格让我有些肉疼：果然，与众不同的地方价格也超乎寻常，这银子可以在其他酒楼里吃三顿了，我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两银子一顿饭就没了，可已经说好自己请客总不能食言吧，于是忙去掏荷包付账。可竹子却不由分说地按下我的手，“我来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我见里面有两张百两面值的银票，还有两个银锭子和一些散碎银子，竹子拿了几块散碎的银子递给小二，“剩下的不用找了！”

店小二眉开眼笑地说道：“谢谢客官赏！”

出了六必居，我咋舌：“竹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钱人呢！身上揣着这么多银子。”

竹子淡淡地道：“我下山历练一路上帮别人除妖驱邪，这些都是别人给我的酬劳，我平日里除了吃饭住店也没什么需要要用钱的地方，不知不觉便攒下这些。”

我打趣他道：“是要多攒点呢，以后还要娶娘子的！”

竹子脚下一个踉跄，耳朵有些微红：“休要胡说！”

“这怎能是胡说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是朋友，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我也可以帮你参详参详。哎，竹子，你有喜欢的姑娘么？”我停住脚一脸探寻地盯着竹子问，心里却咕哝着谁家姑娘会喜欢这个冰块脸的竹子？

竹子望了我一眼，他的脸腾地像着了火般红了起来，“没、没、没有！”说着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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