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一声尖锐的太监禀报声划破际,紧接着是门“吱呀”被打开。凉气扑面而来,舟絮身上本就单薄,突如其来的一阵风使她禁不住打颤。
三月虞美人似火,团团簇簇燃烧殆尽。娇艳的花远远望去本就像一片花火,如今又燃起熊熊大火,舟絮望过去,想起过往种种,还是不禁红了眼眶,又想到陆殊在此,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片寂静。太监立马走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门,朱门轻扣,一直听到檀木与铁锁碰撞发出的声音舟絮才抬起头。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身上还穿着雪白的单衣,绫罗绸缎散落一旁。她梳的是一个灵蛇髻,原本出嫁的女儿家是不能再梳这样的头型的,可他的夫君前不久还托着她的脸认真的告诉她她可以做任何想要做的。那晚新年伊始的灯火响彻整个上京。她有爱她的驸马,有宠她的皇兄。她不用在意吃穿用度,不用担心皇权陷落,她占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那天,她还拥有这一切,也只在那天。
也就是那天结束后,她的夫君,她的驸马,那个温文儒雅的人却杀了她的皇兄,夺取了皇权,登上了皇位。为了不让她知晓事实,还把她囚禁在院子里欺骗她叛军作乱。若不是小厮随口的一句话她也不会知道,她最好的两个人自相残杀。
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傻的人。
舟絮抬起眼,春光乍泄,一片明黄色的衣角闯入视线。
又是沉默,良久,舟絮先开口:“娶我也是为了做皇帝?”
听不到回音。
“是你杀了皇兄?”
“然后呢?你现在也想杀了我?”
陆殊声音暗哑,顿了几顿:“我现在没法解释,但是我不会杀你,你现在这里等我,等我来接你。”
舟絮心里发苦,她一直以为这个夫君是儒雅随和的,他不爱金钱,不爱权利。澧朝怕前朝外戚专权的事情再发生,规定驸马不得入官称臣。
当年春日宴上遥遥一望,才子佳人,一见倾心。陆殊是平广侯次子,出身显赫,少年将军,然而脾性却温和随性。当初舟絮已经下定决心舍弃公主身份,然而还未成功便收到圣旨。陆殊甘愿放弃大好前程,从此收起盔甲,束起发冠,只在家赋闲。
当时舟絮心里感动极了,成亲之后她才知道,陆殊为了娶她同广平侯闹掰,赌气、跪地请求…什么办法都用了,庆幸的是陆殊并不是广平侯唯一男丁,又因舟絮是嫡公主才勉强答应。
往事如烟,立上心头,件件泣血。
“等你?”
舟絮冷笑起来:“是我还没有利用价值吧?”
她扭头望去,陆殊盯着地面一言不发。舟絮突然瞄到了陆殊的佩刀,又看了看他的脸。
既然决定走了,那也不能让你太高兴了。
“阿殊,本来几个月后我们应该会有一个女儿或者儿子的。”
舟絮嫁给陆殊五年都未曾有孕,广平侯夫妇虽然尊敬舟絮是公主,但毕竟挡了儿子的仕途,又长年不孕,于是越发的疏远她了。
他们越是客气,舟絮越是慌乱。在闺中事她从未担心过子嗣的事情,但成婚后坐胎药也是一碗接着一碗的喝。她对陆殊说了很多次抱歉,但他只是让自己放宽心,没有孩子也没关系。还承诺过段时间就带她云游四海。
陆殊刚反应过来,舟絮就趁他失神之际一把拔出刀。
“唰!”鲜血喷涌出来,溅在明黄的龙袍上和陆殊的脸上,他露出前所未有的慌张模样。
刀掉在地上,舟絮已经没有力气拿起来了,檀香袅袅,眼前氤氲一片。最后的光景,是陆殊的哭喊和慌慌张张太医婢女的进出。
可是太晚了。
“溶絮!溶絮……”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呢?
舟絮原名舟溶絮。澧朝这一辈的嫡公主的字辈是“溶”字,而庶公主是“容”字。澧朝只有她一个嫡公主,她出生在春天,落花缤纷。小时候郁皇后就告诉她,生她时候,透过花窗看到了满园柳枝熙熙攘攘地挂满枝头。一风一颤,绵绵的绒花飘在椒房殿,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打定注意用“絮”字。
先生也时常夸这个名字好,他说:“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所以舟絮最早会背的诗句就是这句,她觉得既有寓意又朗朗上口。
可是及笄宴上一向沉稳言寡的先生突然站起来敬酒,说了许多奉承的话,然后话锋一转突然请求为她改名字。
他道:“‘溶’字属水,而‘絮’字属木,木克水,恐怕会有害公主。臣翻阅典籍寻求破解之术,认为删去絮字为上”。景安帝很看重他,他却不喜官场,甘愿滞留在庭麓居拣了个教导皇嗣的活儿。
舟絮最喜欢他,她觉得别的先生都死板古朴,而许程与不一样。他的课允许学生小睡一会儿,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惩罚,而且课堂活泼。他尤其喜欢舟絮,总是私下教他有趣的东西,比如打水漂和做纸鸢。
皇宫里要学的东西很多。皇子的诗书五经、六艺四书,公主也要学一些诗经以及针织女红、琴棋书画。舟絮不算勤奋,却胜在聪明。短一点的文章看一遍就能背个七五八十,长的文章读几遍也能顺下来。况且她是嫡公主,明眼人都知道,即使她是个傻瓜,蠢笨如猪也是能觅的好姻缘的。她不用像其他公主皇子那样死命读书,使尽浑身解数让父皇多看自己一眼。
她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
“我这是到阴曹地府了吗?父皇母后在叫我吗?”舟絮呢喃着。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曾经的闺房。
舟絮仔仔细细盯着这里,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白露阁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陌生,雕刻着兔子的床、母后亲手织的帐子。
小时候她和舟丞温闹别扭,起因是舟絮辛辛苦苦学了很长时间做了一盘兔子状的桂花糕,她自信地让父皇母后品尝,两人都赞叹不已,厨娘也称赞她颇有天分,而舟丞温吃了后却直接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你管这叫兔子?难吃死了!“她的自尊心,自信心都被打破,坚决不相信是自己做的不好吃,从此再没理他。一直到一天清晨起床,她瞥见舟丞温拿了一把小刻刀对着床头刻了一个歪七扭八和她做的糕点一样的兔子。
“行了我承认兔子就像这样!”
连翘端着衣物首饰走了过来。
“公主快些起来,今天可是你的及笄礼,一年只有一次呢。”
及笄礼??!
**里的故事成真了?!舟絮猛地坐了起来,把连翘吓了一跳。
“公主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看着连翘熟悉的脸,舟絮百感交集,前世连翘一直服侍她到出嫁,本来应该一起随她出嫁的,然而出嫁前一个月连翘老家的母亲突发疾病她只好回去,后来便杳无音讯。舟絮出嫁后寄出过很多封信也让家丁出门寻找我,每次都是一无所获。后来连翘寄来一封信,信上说她已经和老家的一个人成亲了,让舟絮不要挂念。收到信后她立马回寄了一封,大意是询问连翘要不要来这里做工,她还特别强调工薪是以前的三倍,可是寄出了几封都石沉大海。
后来她安慰自己或许那里路途颠簸不好信不容易送到,或许连翘想留在那里相夫教子。虽然心里有点慌,她也曾寻找过寄信的地点,但是由于信是在城门递出来的没办法找到准确地点,不久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又见连翘,往事历历越上心头,舟絮先是给了连翘一个拥抱,然后让她先出去。
连翘一脸疑惑,但还是把东西搁在床头就出去了。
屋内舟絮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多了些明媚,少了些成熟。檀木桌前静静躺着牡丹簪子。虽说她是嫡公主,但按说也是不能佩戴牡丹的,但这簪子是前几日皇帝派人送来的生辰礼,可见他对舟絮不是一般的宠溺。
她本来想的是自己扎一个发髻的,但自己只记得出嫁妇人的发髻了,只能让连翘进来帮自己梳发。连翘熟练的挽发,轻轻疏通着乌黑的头发。
“公主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太紧张了?娘娘说虽然这次的主角是公主,但是公主如果不喜欢寻个理由离开就是了,宾客他们应付就是了。”
舟絮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倒是连翘很兴奋:“还有还有,娘娘说公主过了及笄就快要出阁了,要好好物色一个良人。不过他们也说没有喜欢的也没关系,他们也想再多留公主几年呢!”
舟絮的这一辈子都不缺爱,亲情、友情她都紧紧握在手里,哪怕到最后,他们之间也没有生出嫌隙。
舟絮越听越想哭,不觉红了眼眶。发觉连翘的注意有受了回去。
她想起前世,她最爱读**子,也向往**里的故事,其中也不缺乏轮回转世的。这样的故事大多都是主角生前受尽耻辱欺骗重活一世后屠尽仇人,踩着狗男狗女的尸体通向幸福的路,杀出一片血路,走向辉煌。
可是她没有那样的勇敢个魄力。回想上一辈子,从出生到最后死去的二十二年都几乎受尽荣宠,她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她有的,她没有的,别人有的,别人没有的,她都有。虽然最后死去,那也算死的体面。
她被养的矜贵绵软,她不懂得怎么办,即使重生了又能怎样呢?能改变什么呢?
她是个笨蛋,
“阿絮!母后要来催你了,快点!”
望着窗外,她下定决心,虽然最后可能失败,但我也要尽力去做,至少……保住皇兄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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