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娃娃

他叫叶洛，是我父皇的第七个儿子，我应该，叫他七哥。

可是我不敢叫，我觉得他好看得像是天上的神仙，我看他一眼，都是玷污他。

我不敢同他搭话，他却笑盈盈地向我走了过来。

“你是哪个宫的孩子，是走丢了吗？”他笑盈盈地同我说话，温柔得像天边的一抹流云。

他的声音也好听，当时我说不上来是如何好听，但是后来魏梓教我念诗，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我念着念着，就想起来叶洛微笑着和我说话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袍摆袖口都镶着金边，他走过来时，我闻见他袖间有清幽的香气。

他好闻得像一块糕点，我从未吃过的，最美味的糕点。

“你怎么不说话呢？”他笑着拿走了我手中的牡丹花，轻轻摸了一下我乱蓬蓬的头发。

他的手指也像云一样柔软。

“王侯佩姚黄，美人簪魏紫。”他后退两步，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有谁笑得像他那样好看，好像他一笑，四面的春光都黯淡了。

我浑浑噩噩的活了许多年，到他面前，才觉出，什么是“自惭形秽”，什么又是“自愧不如”。

我不敢看他的笑脸，我也不敢同他说话，我只好怯懦地低下头，手指局促地绞紧衣角。我生怕我这一身破衣烂衫污损了他的眼睛，我想逃跑，可是他还在看着我，我像是被他的视线定成了一根石柱，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有宫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他们叫他七皇子，给他披上厚重的雪白色狐裘。

那些人像是看不见我那样，没有人分给我一个眼神。我鼓起勇气抬起头，叶洛安静地看着我，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不说话也不动，那些宫人摆弄着他，想摆弄一个娃娃。

我这才发现叶洛的脸色很白，春光正好的季节，他裹着一身厚重的锦衣，浑身上下不露出一寸肌肤，那张漂亮得惊人的面孔上，不见一丝血色。

那天我在御花园里站了很久，才失魂落魄地走回了我那座空空荡荡的大园子里。

后来我想起叶洛，总觉得他像是个雪娃娃，没有生气，阳光一照，就要消失似的。

很奇怪，他后来经常偷偷溜过来找我，有时候我和他搂在一起睡觉，他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总是同我言笑晏晏地说话。可是我还是觉得，他是个不说话也不会笑的雪娃娃，漂亮得让我想捧在手掌心里，看一辈子也不腻。

也是从看见叶洛的那一眼开始，我第一次开始在意起来自己的相貌。

回去以后我打了一盆水，水面上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一个影子。

苍白瘦弱的一张脸，嘴唇小小的，鼻子也是小小的，眼睛黑得鬼气森森，一头蓬乱的长发间，簪着一朵富丽堂皇的紫色牡丹花。

我呆呆地去摸水面上的倒影，手指一触，那影子就整个碎了开来。

我想起来太子哥哥曾经看着我说的一句话，那时候我们坐在院子里晒月亮，他看着我，忽然说，“世间好皮相，都如镜花水月，稍纵即逝，不能长久。”

我那时听不懂他说这话的含义，只是觉得他语气恶狠狠的，像是在和什么人赌气。

现在我也还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看着水盆里碎掉的倒影，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我找出来一个碎了半个颈子的瓷瓶，洗干净，把那朵紫色的牡丹插了进去。

瞎婆婆的病好了，她从床上爬起来，于是我们又有了一日三餐。

可是那些菜叶和豆腐都没有什么味道，但是这一次我等了很多天，也没有人再给我送糕点。

直到有一天，宫女在外面的园子里，给每一朵盛开的花，都绑上了一段彩绸。

那一天，魏梓终于又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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