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漏沉默了一会儿,咬紧了牙齿。我以为他要开始骂人了,但是最后他竟然只是叹了一口气,“父皇要把四皇姐嫁给匈奴的单于,四皇姐就要去做匈奴人的大阏氏了。”
我心里没什么感觉,我的四个姐姐们在我看来只是四个陌生的符号。她们和以前的我一样乖乖待在深宫里,几乎不走出自己的房门。我更在意叶漏说的匈奴人,我说,“我听说小哥哥之前就是和匈奴人打仗。”
“是啊。”叶漏又叹了一口气,他垂着眼睛,看起来意兴阑珊,“匈奴人的女人和汉人不太一样……我见过他们的上一个大阏氏,是一个很凶猛的女人。而且匈奴人恨我,他们知道四皇姐是我姐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为什么恨你呢?”我又问。
“因为他们最骁勇的那个王子就死在我手上,大阏氏冲上战场为他的儿子报仇,于是他们的大阏氏也死在了我手上。”叶漏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他忽然抬起头,像是又回到了战场上那样,眼睛闪闪发亮,表情又兴奋又磨牙吮血,“那女人的辫子很长,我把她的头砍下来,用她的辫子把她的头绑在我的旗子顶上——”
他忽然不说了。
我望着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坐在他腿上,搂住了他的脖颈。
叶漏把脸埋在我头发里,他的声音闷闷的,忽然地,他又开始说一些似乎是不相干的事情了,“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穿了一件匈奴人的衣服。宫里的人私底下都因为这件衣服嘲笑我,他们自以为躲在我察觉不到的角落里窃窃私语,但其实我听清楚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觉得这里的人很蠢,他们怎么敢在我面前做小动作……我从前可是军中最好的斥候。”
叶漏又沉默了,我摸了摸他的后颈,他就又继续说了下去,“那件衣服是从匈奴人最骁勇的王子身上剥下来的战利品,狼尾是匈奴王族才能使用的装饰。我从小就在边疆长大,抚养我的人是一个百夫长,他洗净那件衣服上的血污,把袖子和腰都改成我的尺码,然后让我穿着这件衣服来见父皇。他认为那是很荣耀的装束,我们那里的人都认为那是很荣耀的装束。可是皇宫里的人就不这么想。”
“后来……”叶漏的声音哽住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死了。匈奴人说愿意用马和牛羊交换他们的王子的头颅,那时候我还在宫里读书,他带人去和匈奴人交换,大阏氏就在那里杀死了他,剥下他的皮,挑在她自己的旗杆上。”
“我们那里没有人愿意相信匈奴人的……但是京城有人下令,要求答应匈奴人的条件。命令里说要先接受匈奴人的马和牛羊,但是临走的时候要再把这些东西还回去,‘……以示皇恩浩荡。如此戎夷必深感五内……对我天朝上国俯首称臣。’,那张纸上就是这样写的。”
“和我一起读书的人都骂他,说他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好,所以才惹匈奴人生气了。他们惶惶不安地问,怎么会这样呢,匈奴人是不是不会答应我们的议和?他们的骑兵会不会踏平京城?我们现在认错还来不来得及……之类的蠢话。”
“这就是他们讨厌我的理由,因为他们害怕战争,但是我一直要求父皇继续发动战争。认错有什么用,和亲又有什么用……他们根本不明白,战争里根本没有谁对谁错,只要不杀干净所有的匈奴人,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可是皇宫里的人就是不这样认为……养大我的那个百夫长是这样,现在的四皇姐也是这样……我告诉父皇我愿意再替他去讨伐匈奴人,他之前任命的那个将军根本就是个废物,如果没有他在一边碍手碍脚,上一次我就能把匈奴王绑到京城来,让他给父皇下跪!这一次我求父皇把所有军队都交给我,上一次我把匈奴人赶出了皇朝的土地,这一次我发誓杀干净他们族里每一个长过马鞭的男人!”
“……父皇骂我杀心炽烈,穷兵黜武……可是我只是不明白……妙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男人在战场上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女人去承担后果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叶漏只会打仗,他像是只属于战场的生物,他不懂父皇不可能把所有的军队都交给他,他也不能理解父皇为什么不愿意趁着他上次大胜的威势追击匈奴人,而是把他召回京城,让他戴着铁链子,待在秋声苑里。
“那,他们,就是那些讨厌你的人,会不会再来打你?”我只好转开话题。我摸到叶漏脖子上有一圈一圈的於肿,我猜御林军里的那些人来用铁链绑他时,一定和他打了一架。
“不知道。”叶漏漫不经心地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随便他们吧,也就是这几天敢在我面前嚣张了……父皇能关我一天,两天,三天,但是总不能关我一辈子。”
我说,“我听不懂。”
叶漏很耐心地跟我解释,“因为父皇需要我。”
我抬起头,叶漏的表情很平静,他的经历那么不平淡,可是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和神情都平淡。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匈奴人了,父皇根本是在痴心妄想。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是不可能从一场婚姻里拿到的。”
我愣愣地看着叶漏,他说这些话时,脸色冷淡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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