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太监搞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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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他是孤臣

七夕将至,天气也变得一阵日头一阵雨。彩虹出了好几次,都说是牛郎织女着急着相会。

而我和方直却都有了心结……

方直是个很敏感的人,察觉到我忌惮他“滥杀无辜”,他也开始斗气。晚上睡觉背对着我,还故意学着我的样子离远远地缩成一团,白天冷着脸给我看……

内廷清洗的事情,方直说,若让急着表忠的狗翻身拿了刀子,定要咬死宫里的一半。

开始,我还觉得他是危言耸听,直到徐荣面无表情地告诉我大明开朝以来内廷的清洗记录:

洪武二十九年,宫女并太监三百六十九人,后殉葬五十八名嫔妃及朝天女;

永乐九年,有人告发权妃中砒霜毒死,清洗宫女并太监一千零二十七人,隔年又反清算,再诛六百三十九人,后妃殉葬三十六人;

成化一朝,后妃之争,先后清洗宫女并太监五百七十人,这其中就有孝宗皇帝的生母纪氏;

正德年间,宦官相斗,各个势力的党羽先后伏诛两百余人,刘锦更被拖到菜市口活剐。原先豹房有常驻宫女太监一千七百多人,武宗崩,只剩半数回了南京……

“此乱,督公手下未破百,何来滥杀之说?夫人可伤他心了!”

徐荣言辞恳切,他不认为这是滥杀,还觉得我钻牛角尖伤了方直的心。我却认为,无辜的人,杀一个便是滥杀。

这几日冯保见我心烦意乱,便凑上来讨巧,说最近北京城的茶馆里来了个厉害又神秘的说书先生,号“逸史氏”。不讲《三国》不讲《水浒》,也不讲《封神》《西游》群魔乱舞,专专讲的是各朝青史列传。言辞嬉笑,点评辛辣,开讲前还有三弦琵琶唱弹词,甚是卖座。

“姐,依我看,不管有什么想不明白烦心的,听了书,没准就开窍了呢?”

说罢还央着我带他一起出去听书。

这主意倒还行,只是他出去了就必须带着胖丫,胖丫这神兽没人照管怕她闯祸,带出去又怕她痴傻嬉笑影响听书的观众?

还是冯保厉害,照管胖丫有了经验,说他随身带着投喂胖丫的糕点,胖丫犯傻就给她一块,顾着吃便安静了……

既然出去玩耍,不如连吴巧娘一起叫上。听书,也算是学习长见识,不算胡闹。

我去拖吴巧娘,这一拽不要紧,她居然跟着虎姑姑学会了“缠蛇手”,差点让她锁了喉?!

她也是一惊,立刻收回手,惶恐地道着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几日学的招式……未曾放松……”

我表示理解,毕竟,练过武的都是过来人。

叫她出去还得跟虎姑姑请假,虎姑姑冷着脸瞥了我一眼,默默点头才算。

这日“逸史氏”在费妈妈盘下的茶馆“半日闲”挂牌子开书场,老早门口就挤满了排队买筹符的。筹符上写着入场的日期和时辰,到点持筹符进入,当日的都已卖光,却还有很多大户人家的仆役和书生打扮的公子,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机灵鬼冯保掏出一张铜制的筹符在我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

“还是我机灵吧!”

我问他这筹符怎么和别人手里的不一样,你这是铜的,别人的可都是竹片筹子?

他愈发骄傲起来,晃着脑袋跟我卖关子:“那肯定不一样,这是二楼雅座贵宾符!”

看他那嘚瑟的样子,我笑着问他:“找费妈妈要的?”

他摇头,说是新朋友给的,没花一分钱!

我将信将疑,跟着他去了二楼那个所谓的雅间,正看见茶桌上放着笔墨纸砚,那个书生打扮的“新朋友”站起身来,朝我行了个礼----

“恩人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他抬起脸来我细瞧了才认出来----

“张举人?”

他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这日洗干净了换上书生穿戴,只见他眉目俊秀,鼻梁高挺,稚气未脱却也轮廓分明,实打实的俊俏书生!与先前那个衣衫破烂灰头土脸还穿女装的判若两人,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我瞥了冯保一眼,目光对上了,我当即就猜是这小子拿了人好处和他一道拖我下水!

我转身就要走,对那张举人说:

“你要是还想见督公,就另寻他路吧,请我听书大可不必!”

我不能告诉他,因为他生得太过俊俏,走我的后门见方直……只怕会死得更快!

冯保拉住我,好说歹说央着我听完书再走,这臭小子还继续卖关子,“你就不好奇他身无盘缠,又无亲友,怎么拿到的贵宾铜符?”

见我怀疑地盯着他,他连忙摇头自证清白,“我可没这本事!逸史氏来挂牌可是这掌柜和东家请了好久,雅间早预定完了,那东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那么大脸?”

东家是费妈妈,她见了银子,才不会稀罕小冯保的面子!想来,有道理……

吴巧娘不发一言,拘谨恭敬,拿自己当丫鬟。我也怕这样来来去去让她更不自在,这才示意众人入座。

不多久,小厮敲了开场锣,众人簇拥下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丈信步而至,走向书台。这说书先生确实“神秘”,他戴着一张滑稽的半脸面具,只漏出口鼻和下巴,肤色黝黑,开口却是官话雅言?

冯保对我说,关于他身份有很多猜测,有说是落魄的当世大儒,有说是赋闲在家的官员,更有说他是皇室宗亲的……

几句闲白后,先生照例要咏颂一首开场的弹词。琵琶和三弦动起来,听书的观众立刻默契地平息敛声,上百人的茶馆里居然鸦雀无声,都在期待着先生的弹词。

我冲下边儿张望一眼,还有不少书生打扮的带着笔墨书纸,等着记录……

先生吐字明晰,声音洪亮,跟着琵琶三弦的节点用“宫调”咏颂了一首《西江月》:

追想千年往事,六朝踪迹茫然。隋唐相继统中原,世态几回云变。

杨柳凄迷汴水,丹青惨淡凌烟。乐游原上草连天,飞起寒鸦一片。

弹词咏毕,先是静默,接着就迸发出一阵喝彩。

我也惊了,叹了一句:

“这是谁的词?韵律工整,大气蓬勃,不逊名家……”

张举人手速快,字迹工整,已将整首《西江月》记录了下来。他轻声告诉我:

“就是这位逸史氏的词,据说他有二十一首弹词,对应二十一史,这首讲的是隋唐。”

今儿的书讲的的确是隋唐,武周朝“请君入瓮”的故事:

武周女皇帝位不稳,重用酷吏,压制李唐宗亲。先用一个周兴当刀子,罗织罪名迫害看不顺眼的宗亲和大臣,大兴冤狱。

先生说,被迫害的宗亲大臣无不喊冤叫屈,牵连的家奴更是发卖打死不计其数……可这没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有他们败了,死了,天下人才能看清形势,不敢忤逆皇权!

等周兴刀子拿久了,人有点飘了,女皇便顺势而为,反手重用一个来俊臣迫害周兴,反正没人不恨他!

来俊臣请周兴吃酒,把人灌得差不多了,便问周兴:

遇上死不认罪的犯人怎么办?

周兴关爱后辈,把自己的酷吏经验拿出来分享:

把人塞大酒缸子里,四周点起柴火,让犯人看着自己慢慢变熟,做成干锅烧肉,没有不招的!

来俊臣茅塞顿开,照着周兴的身量找了个大酒缸----请君入瓮!

周兴吓跪了,让招什么招什么。

来俊臣满心以为自己会办事,殊不知,自己也和周兴一样,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周兴死了,百姓拍手称快,高呼吾皇英明;

来俊臣死了,人们又额手称庆,高呼吾皇万岁……

真真是----古来酷吏多横死,唯有帝王恒万岁!”

古往今来,当皇帝的套路就没变过……

先生说得诙谐,却透露着些许借古讽今的意味。

方直跟我说过他是个“孤臣”,我理解的孤臣是只对皇帝负责,不能有朋党盟友。今天我才明白,周兴来俊臣之流,替皇帝杀人,给皇帝背锅的便是“孤臣”!

说完半场,先生拿起桌案上的白兰花细嗅清香。这逸史氏癖好颇多,尤其喜欢白兰花,每开书场,都要馆子准备很多当日现摘的白兰花。跑堂小厮,丝弦班子,身边人都要佩戴,倒让这茶馆子弥漫着一股令人舒适的花香。

花香就着上好的猴子摘,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芳香的原因,人心中的郁闷真就会被化解许多。忽然间就如醍醐灌顶……

方直残暴,他必须残暴;

方直滥杀,他必须滥杀;

方直奸诈,他必须奸诈……

皇帝本来就用他作一柄刀子,需要造杀业的地方才把他挥出去,若他没了刀子的锋利,于破铜烂铁何异?

怨方直滥杀?原是我太幼稚……

一场书听完,我想通了很多事情,而那个张举人却在面前的纸张上圈圈点点,不知在干嘛。

出门口时有小厮检查纸墨,说先生的书场不可流于笔墨,要严查盗版刊印局请来的“抄书匠”。没一会儿便在好几个仆役打扮的人里抄出夹带:藏帽子里的,藏腰带里的,藏鞋子里的……

被五大三粗的力士揪朝一边撕扯!

小冯保主动拿了那首《西江月》给小厮看了,指着我说:

“我家夫人喜欢,就抄录了先生一首词,能通融吗?”

那群小厮看我们有贵宾铜符,便恭恭敬敬地放了行。还有个警惕的见着张举人手里那些画着圈圈点点的稿纸,抢过去看了,又满脸疑惑地还给他。

冯保笑眯眯地解释:

“家中舍人,怪癖多,听书高兴了画圈,义愤了打点,别理他就是!”

经他解释,这群小厮这才放下警惕。

可他们错了!

张举人才是那个他们最该提防的“抄书匠”……

关键这货他不靠抄,他能默!

被冯保拖去了南海会馆的雅间,亲眼看见他用两炷香的功夫便把逸史氏说书的内容默了下来。

冯保满意地点了头,对他说:“说好了,这顿你请!”

他从容一笑,点头称是,眉眼间都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自信。

转身便将默好的书纸当着我的面交给了前来交接的书商。书商不放心,又让两个放进书场听书的眼线看了,都说“一字不差”,这才痛痛快快给了银两----

沉甸甸,二十两纹银!

六品文官四个月的俸禄,他用了两炷香就赚到了……

这心力,怕是徐荣都比不了,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句:

“张神童!”

他恭敬地作揖回了礼:

“不敢欺瞒恩人,小生张居正,荆州卫江陵人氏,确是举子。

为报恩人救赎之恩,这顿酒我请……”

我连忙打岔:

“请我吃酒可以,你要有冤屈,先诉于有司衙门。方督公那里,你还是另寻门路!”

冯保压不住了,刚想张口说什么,那张举人便拉住他。对我说:

“小生路遇悍匪,丢了火牌和信物,多亏恩人与冯小兄弟的照拂,这才过上了不用风餐露宿装疯卖傻的日子。

求见方督公一事,成与不成,都该请了这顿酒聊表心意。”

说罢便把他刚得的二十两银子甩在桌上,吩咐小二上菜。见他大方,冯保更不与他客气,照着菜谱从上到下勾了个遍。

小二都慌了,打量着问:“客官,吃不完是要打包带走吧?”

“打什么包?你尽管上,我们胖丫吃饱了再说!”

冯保还嘚瑟着,看那小样,张举人那二十两银子肯定有他的功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张举人却也不提见方直了。他陪了几杯,红着脸说要报答我的恩德,赠送我一幅他临摹的古画----

《夫妻采樵图》

那画上画的是一对夫妇山上砍柴,丈夫砍柴险些滑倒,妻子指着青苔横生的路径提醒他注意……

这画面----夫唱妇随,温馨和美。

拿去作为送给方直的七夕节礼物,倒是雅致!

送件礼物给方直,主动哄哄他,应该能翻篇……

回西厂的路上我问吴巧娘,“我看辛小武他们审出的口供,这张举人到那帮人贩子手里已经二倒手。他曾与你沦落在一处,你是一点也没发现他是个书生?”

吴巧娘皱着眉摇了摇头,“见到他那日便是姑娘打扮,大家都是落难的,惊惶恐惧,低着头不说话,都不知道他是男子。”

我心下了然,这白面书生,吃了不少苦才到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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