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尹代柔那里回来，雪落的惆怅之情又呼啸着滚了回来，且更浓了些，之前她只觉得楚泓琰不错，却未仔细想过他哪里不错，更未将他与别人比较过，然而尹代柔的一番折腾却开启了她细致入微的思索之路，这一思索愈发觉得楚泓琰的确很好，他生的俊朗，英气逼人，他不畏艰难， 逆境崛起，他有勇有谋，前途无量，他帮扶士兵，品性良善……，总之，他什么都好。

雪落开始回忆楚泓琰的样貌，她记得他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还要多，但却有些单薄，与军人该有的魁梧结实是沾不上边的，他的确有点儿黑，皮肤也有些糙，该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却有些拒人千里的冷峻，他的鼻子很挺，从侧面看过去有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他的嘴唇有些薄，唇边是刚刚长出的青茬……

雪落有一丝了然自己在惆怅什么，她和尹代柔一样，动了心，可了然之后她却更加惆怅，因为对于她来说楚泓琰与那个梦中的小男孩都是虚浮缥缈，难以触碰的，也许这辈子他们的缘份也只有那一面。

惆怅了两日，雪落决定去城郊做几天义诊，每次有忧心之事难以化解时她总会去做几天义诊平复下心情，这是她师父教的。

她第一次做义诊是在四年前，那时她刚入太医院，有次陪同某位官家小姐去郊外的别院养病，却不想一天夜里别院竟起了火，不过天公作美，天下起了雨，火势并未蔓延，只烧掉半个厨房，小姐的父母得到消息，急切地赶来将那位小姐接回了家中，却忘记了一同前来的雪落，彼时雪落正在那间只剩一半的厨房里冒雨为小姐熬姜汤，湿淋淋地回来时却已是人去楼空，雪落当时拿着那晚姜汤愣了许久。

第二天下午她终于被顾沉接回来了，看到她师父时她有些委屈，没忍住流了两滴泪，她师父却依旧是一副清冷的面孔，淡淡地扔过来一句话“有什么好哭的，不是还活着呢吗。”她听了这话更加伤心，忍下的那些委屈一股脑全冲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开始嚎啕大哭，那次她哭了很久，究竟有多久她也不知道，反正等她哭的差不多时月亮已然亮的很有诗情画意了，她师父仍在，似是她哭了多久，她师父便看了多久，见她收了情绪，她师父抬起茶碗泯了口茶，吩咐道“明日去城郊做几天义诊吧，磨磨医术，顺便再想想你遇到的这些事究竟值不值得流泪。”

那一次雪落做了二十天的义诊，二十天后她回来时墨辛问她，“如何，还想哭吗？”，她黯然地摇了摇头，道“果然没什么可哭的。”

墨辛拍了拍她的肩膀，头一次像个长辈似得说道：“我不可能在你身边一辈子，即便我在，能护住的也只是你的命却护不住你的心，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去承受。”

从那之后雪落真的独自承受了很多，太医院的职不好当，宫中的妃子与官家的夫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借着太医之手明争暗斗的戏码她没少见，她不想同流合污，却一时也学不会如何明哲保身，起初受了不少委屈，承受不住时便出门做几天义诊，她并非是看不得人间疾苦的善人，也未妄想靠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救万民于水火，她只想融入这世间去找寻活下去的意义，乱世惨淡，人生不易，可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地活下去，都在等待冰雪融化，严寒退却，万物复苏的那一天。

楚泓琰这件事她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她听尹代柔说过沾上情爱二字，总免不了魂牵梦萦，肝肠寸断，想要择干净就得花些时日一丝一丝地慢慢来，能断的干净利落的，定是没付出真心，雪落觉得自己对楚泓琰该是有真心的，深不深不清楚，但心绝对真，所以大概也是要花些时日的，一个月，在她应对忧心之事的过往中算是很长的了。

雪落去到了城郊的村子里，初到的那几日她忙的昏天黑地，看诊医病附送抓药的银子，真可谓是拼尽了全力也散尽了家财，自然她也收到了许多感激涕零的道谢，看到了许多愁容过后的笑容，她觉得畅快淋漓，畅快地仿佛周身都在发着光。

不过这种畅快也只持续了十几日，因为十几日后她的钱袋见了底，她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师父在担，她的俸禄只做零花，但也着实花不出去多少，所以做太医两年下来她积攒下的银子也是笔数目，却万想不到只这么十几天便挥霍一空，她为自己瘪下去的钱袋哀叹了一番，感慨这情爱之事果然沾不得，伤身伤心不说，还伤财，她晃了晃脑袋，惊喜地发现楚泓琰在她脑中的身影竟模糊了许多，既是这样，倒也不必非拘着那一个月的时间，雪落想了想决定明日就打道回府。

可就在这天傍晚，她那药摊子前却莫名其妙地来了位端正的小哥儿，小哥步履轻盈，中气悠长，面色红润，倒不像是来找她看病的，果然，那小哥儿礼数周全地朝她揖了揖，从衣襟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毕恭毕敬地呈给她，道：“我家主人看姑娘在此义诊有些时日，十分钦佩姑娘品性，奉上些许财物，想借姑娘之手做些善事，还望姑娘笑纳。”

既是要做善事，雪落也无法推辞，还了礼，端端正正地用双手将那荷包接了过来，那荷包看着应是男子所用之物，深蓝色的缎面上绣的是一轮盈盈的满月，满月之下是两只昂首挺立的仙鹤。

因着这兜被笑纳的财物，她又整整忙活了半个月，才终于结束了此次义诊之行，那时她已经全然忘记楚泓琰长什么样子了。

雪落满心欢喜地回到了王都，却不成想阿宛竟已变了天，呼延王中了风早已不省人事，而本来的王位继承人大王子尹代知与他的生母阿宛的大妃却已锒铛入狱，据说就是他们母子密谋造反，才将呼延王气成如今这幅模样，而大妃所生的另外两个儿子，二王子尹代詹与四王子尹代安也受到牵连被贬出宫，如今的朝政竟完全把握在了曾经最受冷落的三王子尹代默手中。

至于长公主尹代柔，虽说仍好好地养在深宫之中，但处境却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大彦皇帝主动提出了联姻，且指名要她嫁入大彦，只是要嫁的人是大彦皇帝还是哪位王爷却还未知，听说她从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天起便开始闹，从白天哭到晚上，边哭边咒骂尹代默，还将她宫中一应摆设全都砸光了，尹代默听说后，着人又送了一批过去，吩咐说，只管看护好公主安全，别的都由着公主痛快。尹代柔听了这话不再砸东西，却哭的更加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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